過了一會兒,他回了神,有什么東西滾落下來,就在他的身邊。他費力地去看,發現是那個相貌肖似耶律延禧的弓兵隊長。
那只有五六十人的道士小隊已經到了十數里外的涼城等著。等到了傍晚時,就見到他們的師兄、虞侯、小道官王十二郎回來。
可人還是那個人,卻已經渾然不是那個人了,他整個人像是丟了心肝魂魄,一見了他們,就從騾子上摔了下去。
“咱們得趕緊回去。”他說。
一圈小道士就不解,回哪去”
“回興元府”
“可中官還不曾回來呀”
王善死死抓著那個小道士的手,怎么也說不出話來。
他看到了這場戰爭的前半場,他是比較幸運的那一個。
盡忠看到的就是后半場了,而且是并不怎么賞心悅目的后半場。
女真人也有弓箭手,而且他們的箭更足。
重傷和死去的士兵被抬到后面去,輕傷的士兵換到前面來,他們有條不紊,騎兵彎弓射箭的同時,步兵將遼帝的大營逐步包圍起來。
有人開始央求遼帝突圍,不要耽擱,片刻也不要耽擱。
耶律延禧大馬金刀坐在帳里,可他身上的帝王威儀像是被晚風一吹,忽然就消散了。
“逃去哪”他問。
有人就指著盡忠,“既有宋人在此,咱們帶上他,往南去就是”
盡忠抖著嘴唇,聽著外面的喊殺聲,慘叫聲,馬蹄聲,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是見過世面的,他甚至還曾經孤身臥底賊窩,配合帝姬的團練營,將一群山賊一網打盡。
那群山賊授首時,他是親見了的
可山賊是人,有喜怒哀樂,當山賊與其說是為了與官軍作對,不如說只是他們想過好日子的一條捷徑。
他們是人,會哭會叫會四處逃竄的人,盡忠混亂的腦子里想不出更多更精妙的詞,只能這樣下定義。
還有那些西夏人,嗷嗷叫著來,但也會一聲不吭,風緊扯
呼地跑,他們雖然屠戮了許多百姓,渾然不像個人,但也有些能看明白的“人”的底子在身上。
女真人就不像人。
他們像是閻王送來的鬼使,手里的鏈子抖出嘩啦啦的響,任人怎么逃,怎么躲,任人燃盡了一腔的熱血,想要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他們不在乎。
鐵鏈子已經套了上去,漸漸絞緊時,這些死亡的使者就連注視獵物的眼神都是那樣平淡。
他們推平了大營的拒馬,劈開了柵欄,燒掉了輜車,并且將他們做這些事時上前阻攔的遼軍一一斬殺。
整座大營沸騰過,燃燒過,但很快就平靜下來了。
而后女真人用長矛挑開了這座已經殘破得無法窺見昔日富麗的王帳。
他逃了,”有人這樣說,“咱們的騎兵在追,只是天色將晚”
“數過遼狗的尸首了嗎”完顏粘罕問。
“還未完,至少五千有余。”
這個女真統帥穿著扎滿箭矢,刺猬一般的甲胄,居高臨下地站在遼帝的帳篷里,輕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