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城很好。
當王穿云帶著四個女道坐在馬車上,又有十個道童跟著馬車,緩緩進入大名城時,她腦子里冒出了這個念頭。
這是一座很干凈的城池,走在城外,看見大名城的城墻開始,腳下的土道就開始變得平坦許多,沒有這一路的顛簸,路邊也沒有白骨與斷壁殘垣。
有村莊,農夫正在田里耕作;有商賈,坐在拉貨的騾車上催促車夫將入城的手續快快拿出來;有工匠,正在村莊屋頂上勞作。
她掀開車簾看著這一切,感到很詫異。
馬車在城門處被攔下了,守軍查看了他們準備的每一份公文和手續,一旁有小吏用一塊磨成薄片的水精貼在印鑒上,仔細看過后說“都是真的。”
“神霄宮的文書也要查驗得這樣仔細,”一個小女道輕哼了一聲,“還怕有假不成”
她是跟在帝姬身邊的宮女,京城口音,語調也帶著宮里出來的傲慢,小吏就很客氣地行了一個禮。
“而今河北流寇甚多,全賴杜帥事無巨細,睿斷明察,大名才有如今清平,仙長勿怪呀”
王穿云坐在馬車里發愣。
一會兒的功夫,縣丞就跑過來了,恭恭敬敬地引著神霄宮道官的車駕往城中走,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磁州來的客人們就繼續觀察。
大名城確實是當得上這個評價的,城中有窮人,有富人,窮人雖然衣衫襤褸,但也不曾倒斃路旁,而是各有各的事做;富人衣著雖然華麗,卻也不曾過分驕矜,騎馬奔馳,踩踏路人。
有女童走在街上,手里拎著花籃吆喝,結伴的女郎停下來買一支,吃吃地邊說邊笑,轉過一個街角,就看不見了。
多奇異啊,王穿云想,多詭異啊。
就在這座城池以外,她都見到過什么樣的情景啊
她看到過被豺狼拖著走的尸體,看到過被烈火焚燒過的村莊,看到過城中的井里、屋后、城墻下來不及清理完全的“人”那個被她救治的,躲在山中的孩子,甚至是靠著吃自己的同類活下來的
河北大地一半被決堤的河水浸泡,一半被反復收割踐踏,直至殊途同歸,一樣的荒蕪。
流落到磁州的燕地流民初時不會哭,像是沒了魂的殼子,直到細細問起,他們忽然會像決堤的洪水,歇斯底里,捶胸頓足,將藏了許久的恐懼和怨憤一股腦傾瀉而出。
他們說,杜充杜充那個殺人無算的邪魔
馬車忽然停了。
縣丞的聲音里帶了點得意,“杜帥說,此非常時,陋室不敢充作仙府,只作道官暫住清修之用,待河北平定,必另擇佳地,修建神霄宮。”
這是一座三進的院子,雖然與道觀的布置相差許多,但經過工匠們的辛勞,已經有了些模樣。此時有人在正堂里刷漆,氣味就飄出來了。
“他們都是些附近的老實百姓,雇來做雜役的,這些活一兩日便能清理干凈,”縣丞說道,“還請仙長勿憂。”
一個工匠拎著筐從正殿清理出的垃圾,從側門走了出去。
這群道童里就有人上前一步,瞇著眼打量了一會兒,看工匠頭臉上的痕跡,手上的繭子,還有走路時的姿態。
這座詭異的大名城終于有些他們熟悉的地方了,那個充作道童的靈應軍老兵悄悄對自己的同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