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距離滏陽不遠,其實只有七十多里,但邯鄲仍在金人手中,滏陽卻因為太過殘破無人留守,扔給了宗澤。
尋常人就覺得,滏陽既然開始厲兵秣馬,聚斂流民,邯鄲這邊就該警惕起來,堅壁清野。
但邯鄲有兵,一座有兵的城池是不會在戰爭尚未開始時就全力龜縮城中,它總得將自己的螯足探出去,將攻打城池的軍隊消滅在“開始攻打”之前。
基于這個攻城戰常識,邯鄲的守軍不僅在城內有軍營,城外也有。尤其是完顏銀術可帶著金軍駐扎過邯鄲,房屋不夠住,帳篷也不夠舒適,就把里面的牢城軍給趕出來了些,城外更熱鬧了。
城外有營地,有士兵,有糧草和犒賞,自然就會將許多依附軍隊的人聚過來,在營地周圍又建起無數個小營地。
完顏銀術可沒理睬這事,于是在他走后,邯鄲看著與以往也沒什么不同,城內很熱鬧,城外也很熱鬧。
有人擺攤賣小吃,比如價格不等的煎肉和新鮮度不等的肉湯,也比如一些來料可疑的肉餅,當然也有干凈的飯菜,像是豆腐湯和粟米飯,一頓倒要十個錢,比某些肉餅更貴一點;
有人賣飯食,就有人賣酒,戰時金人禁了釀酒,但私酒總有人買,有人買就有人偷偷釀,城外的棚子里,打酒倒比城中更方便;
有了酒肉,其他什么服務就都來了,不想在營中住的,城外有一座座帳篷,也有燕地的年輕婦人,先是逃過燕京之戰的大屠殺,再逃過杜充在滄州的大屠殺,而后逃過了河北的戰亂和一次又一次杜充對流民的圍剿,現在終于坐在邯鄲城外的帳篷旁,有些柔順得像個木頭人似的,憑人怎么對待都不吭氣,有些則爆發出了格外的潑辣,過夜錢哪怕是少了一文,也要掐腰罵一頓。
但潑辣的畢竟是少數,她們都懂得看眉眼高低,畢竟有些士兵是會在該付錢時直接掏出刀子來,照她們空空的肚腹里捅上一刀,抵了那幾個錢的。
這片營地就這么一日復一日地在這里經營著,營地里的人也這么苦熬著,什么事都不新鮮,什么人都不新鮮。
但這天下午,營地就迎來了一群有點新鮮的人。
為首的是個年輕軍官,皮膚有些黝黑,可生得還很俊秀,穿著甲,配著劍,騎在馬上,整個人看著就很傲慢。他身后跟了大概二十個小兵,衣服穿得臟兮兮的,瞧著也沒什么稀奇。
他們是從北邊跑過來的,那一看就是哪個城派過來報信的也許是完顏銀術可將軍營中的軍官。
營地的商賈見他奔著城外的營地過來,習慣性就想跑了大半天,肯定又餓又渴吧
有擺攤賣肉餅的比較機靈,立刻就叫賣起來
“郎君可肚餓我家肉餅又香又脆,來兩個果腹吧”
郎君瞥了一眼,撇撇嘴,又回頭看了看士兵,士兵們就比這位年輕郎君更誠實,一個個抻著脖子去嗅肉餅的香氣。
“也罷,”郎君抬頭看一眼天,“你們既乏了,先吃些東西吧。”
城外營地原本因為金軍開拔有些冷清,現在來了這么一群肥羊,小販就立刻圍上來了。
郎君吃餅嗎郎君看著是個有身份的,不樂意吃你們那些來歷不明的碎肉,那吃個煎肉吧有獵戶打來的兔子,現剝皮現烤,肥滋滋直流油
郎君選了一家坐下來吃飯了小兵又跑了幾個攤位,買了些干凈的素菜回來,足見確實是有身份
有身份就有錢好哇郎君有肉有菜,怎么能缺了酒呢這農家酒確實渾了些,可是有力氣,喝一碗解解渴吧
一碗酒倒出來,郎君嘗了一口,就說“還不錯。”
賣酒的喜笑顏開,“我家的臘酒十里八鄉都有名的”又小聲道,“要不是現在貴人們管著,一開春這酒就該賣盡了,斷留不到郎君來品嘗哪”
年輕郎君笑道,“我們還得進城,也不能痛飲。”
“這才申時過半,離關城門還早著”一群人此起彼伏地勸,“再來一碗吧”
“獨酌無趣,我們這兒還有幾個小娘子可以陪飲呢”
郎君躊躇了一會兒,說“也行吧挑幾個過來看看”
這一幕都在城上守軍的眼里,看著看著就遭人恨了。
“那是不是都統帶走的兵”一個守軍問。
另一個湊過來,“他不是要進城么怎么還不驗牌子”
“你看他們胡吃海喝那個自在現在連婦人也來了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