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雖然是干巴巴的,但錢榮的音調卻開始有種奇異的轉變,四個人的腳步踏在回鎮子的路上,聲音也變得越來越輕。楊真忽然覺得有些發困,身體也有些輕飄,咬了咬舌尖才讓自己清醒過來,但依然在眼前展開了一副副畫面,仿佛自己變成了那晚在夜色里逃亡的錢榮一般。
錢榮喘著粗氣攀過山梁,朝下一望,只見趙家凹里燈火輝煌。
他很是詫異,不過畢竟從小在村里長大,立刻想起來今天恰好是一年一度祭祀山神的日子。
心中略微放松,借著火光下山,回到了村里,果然看到村中大擺宴席,各種獵物都堆在祠堂前,而村里的人也正圍著篝火在飲酒吃肉,跳舞作樂。
有人瞧見錢榮,迎上來問道:“石頭,你怎么回來了?”
“想家了,回來看看。”錢榮回答著,卻有幾分疑惑,他七歲被賣到錢家,十來年沒有回過村子,村里人怎么還能把他認出來?
“你大伯和大哥在那邊屋里呢。”那人指了指后面的石屋,又遞給錢榮一碗酒,“今個兒山老爺過壽,你回來的正好,趕緊喝一碗。”
“好。”錢榮接過酒碗,沒有立刻喝,而是端著去尋趙樹根。
他若要在趙家凹后面的山里躲些時日,就算山里人抱團不向官府招認自己,沒有大哥的照拂也不行。
想到此處,他捏了捏懷里的幾枚碎銀,那是他省了許久才積攢下來的。
銀子入手,似乎感覺有些發燙。
“大哥。”他走到門口,叫了一聲。
屋里也聚了很多人,趙樹根坐在人堆里,瞧見他走過來,臉上的神色不是很好看:“你回來干什么?”
雖然錢榮七歲就被送走,但跟大哥的感情并沒有減少,平日里大哥去鎮上賣完山貨,偶爾也會去錢家給他帶些野味,在他印象中還沒見過大哥生氣的樣子。
“我在鎮上惹了官司。”錢榮端著酒坐到趙樹根旁邊,壓低聲音道,“我得去后山躲幾天,先把官司躲過去,以后再想法走。”
說著,他把酒碗遞給趙樹根:“大哥,我從不喝酒的,你喝吧。”
“別等以后,現在就走。”趙樹根甕聲甕氣道。
錢榮愣了愣,剛想問一聲為什么,就見趙樹根一把接過酒碗,另外一只手忽然把腦袋從脖子上拔了起來,把整整一碗酒倒進了黑洞洞的腔子里。
被趙樹根舉在手里的腦袋一臉悲傷,卻依舊在開口說話:“知道我為啥叫你走了吧?”
錢榮的心臟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這時旁邊默不作聲的大伯也朝大哥和他望過來,語氣陰沉:“樹根,你弄啥呢,萬一嚇住石頭了咋辦?”
說著,大伯也忽然咧開嘴笑起來:“石頭,你回都回來了,以后就住在村里別走了……”
望著大伯那越咧越大,一直咧到耳根處的血盆大嘴和里面鋸齒般的獠牙,錢榮滿心驚懼地不斷后退,一直退到了墻邊。
這時候,墻上忽然探出兩條蒼白的手臂,交叉鎖住了他的脖子,漸漸收緊。
錢榮的呼吸漸漸困難,眼前也一陣一陣地發黑,他仿佛聽見自己咽喉中發出的聲響:“嗬……嗒……”
這聲音就像是一聲驚雷,他陡然想起來自己的身份。
他不是錢榮,而是楊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