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真醒了。
視野在他眼前變成詭異的兩半,左邊依舊是錢榮在村子里拼命掙扎的樣子,而右邊則是朝著鎮子行進的三人。
只不過三個人走路的姿勢異常古怪,陳老屈和宋三郎用腳尖點著地面,仿佛整個人被拔高了一截,又像是被人拎著后頸的衣領行走一般。而錢榮則完全被兩個人架著,身子飄飄蕩蕩的就像是一個紙糊的空殼。
楊真定睛瞧去,才看清二人胳膊上架的哪里是什么錢榮,而是一具新剝下的人皮,三人行走之時,那人皮上還有鮮血不斷地滴下。
而他自己也仿佛木偶一般動彈不得,像是有個冰冷的怪物附在他的后背上,腳尖墊在他的腳跟下,讓他不得不跟兩個丁壯一樣怪模怪樣的前進。
“你是什么妖物?”
楊真不僅沒有害怕,反而因為一路所見的古怪升起滿腔怒火。他探手摸向腰刀,卻發現腰刀和背上的弓箭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雙臂更是軟綿綿的提不起一絲力氣,反倒是壓在背上的寒意越來越重,似乎想把他重新按進左邊的夢境中。
“滾開!”
牙齒用力地咬向舌尖,楊真口中陡然泛起血腥的味道,刺痛讓他的力氣瞬間恢復,他怒喝一聲,猛虎般向前躍出,一拳砸向前面的人皮。
“嘶啦——”
人皮被他一拳打破,視野中兩半的畫面忽然如薄冰般片片碎開。
楊真揉了揉眼睛,愕然發現自己居然還在山梁上,根本沒有走動。
“噗通、噗通!”
左右傳來聲響,陳老屈和宋三郎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楊真擰起雙眉,腰刀瞬間出鞘,他一步跨到蜷縮在不遠處的錢榮身前,揮刀下劈。
刀風掀開錢榮的亂發,刀鋒從頭頂切開一道血線直到額前,卻沒有再下壓一絲。
楊真的手腕沉穩如磐石,他死死地盯著刀鋒下涎水橫流、雙眼翻白的錢榮,牙齒咬得吱吱響,最終朝旁邊恨恨地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收起了刀。
鬼物作祟,這廝也不過是個被戕害的可憐蟲。
“小楊捕快……”
陳老屈呻吟著從地上爬起來,吐掉嘴里的草末,伸手哆哆嗦嗦地從懷里摸出一個小香囊,打開后看了看,把底兒翻過來,從里面倒出一簇灰燼托在手心,臉上滿是后怕。
“那是什么?”楊真盯著那簇灰燼問陳老屈。
“幾年前在純陽觀里求的護身符,今兒算是保了俺一條老命。”陳老屈語氣里帶著死里逃生的僥幸,他挪到宋三郎旁邊,先是探了探鼻息,又掰了掰宋三郎的眼皮,才面如死灰地嘆息道:“不過宋老三還是著了道了。”
“無論如何,還是先回去再做計較。”
楊真一把把錢榮從地上拖起來拎在肩頭,另一只手幫陳老屈扶起毫無反應的宋三郎,回頭望望被山梁陰影籠罩的趙家凹,憤懣地抿起嘴唇。
帶兩個幫手出門抓人,結果不僅沒幫上手還弄得狼狽不堪,甚至還有一個生死未卜,讓他更加堅定了以后要獨行的心思。
回到青萍鎮,天色已近黃昏。
看見兩個人分別拖著一個扛著一個踏入差房,閑杵在那里的差役們個個一臉驚訝。
畢竟在他人看來,去抓一個逃奴原本應該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這少年捕快第一次帶人出門居然還弄得讓丁壯受了傷,于是就有人語帶責備地問楊真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過隨即有人發現宋三郎怎么叫都叫不醒,而另外一個套著木枷的則完全是個癡呆,這才變得驚慌起來,有那機靈點兒的便趕緊跑到堂后去叫老主簿。
“魘住了,被魑魅趁機入體,盡快送純陽觀救治吧。”
老主簿從堂后挪出來,只看了宋三郎一眼便下了定論。
他聽完楊真關于趙家凹的稟報,隨后奇怪地看了眼地上的錢榮,叫來獄卒把錢榮收押入監,揮揮手讓眾人各自放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