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舟離開之后,宮里一下冷清了許多。
年前太后崩逝,先帝后宮也不充盈,不少宮殿都空著,謝景便把宮女太監放出去了一批,夏日偶爾去御花園里散心時,園里和湖面飄著的荷花一樣幽靜,除了偶爾幾個小太監,再難看到人影。
孟千舟每半個月進宮覲見一次,每回都要陪謝景多說一會兒話,不讓他太孤單。他不在,皇宮里嘰喳的鳥雀都沒了聲音。
再過一個月,就是年關。
早朝時,眾臣又論起議后的事,話里話外無非是說國主無后社稷不穩,即便不立后,納妃也是好的,起碼得讓他們看到點苗頭。
懿帝捧著手爐,不置可否。
也不怪這群老臣著急,懿帝登基至今已有七載,前三年守先皇的孝,孝期好不容易過了,又逢大旱和疫病,百姓尚在水生活熱之中,臣子們也不好提。等到這兩年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年前太后又薨逝了,又是三年孝期。
說句大不敬的話,太后就像是算準了,要用自己的死給陛下拖延時間。
三年又三年
可三年后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
“一派胡言如今太后喪期未過、邊疆動蕩,正是用民傷財之地時,你這是要致天子于不孝不義之地更何況,陛下方才弱冠之年,年輕力壯,何愁等不到江山后繼有人”
這句年輕力壯,頗有睜眼說瞎話倒意味。
“天之大,無過于君之位;君之位,景國立身之根本。國無本,則社稷動蕩。”時下新任的右諫議大夫手持笏牌,不卑不亢,字字擲地有聲,“正因為陛下正是弱冠之年,年輕力壯,才要早早打算若權臣幼主,以至外戚監國,到那時才會招致彌天大患”
他話音落下,滿堂文武俱是寂靜。
倒不是其他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反而是因為太明白了,才說不出口。
雖然說右諫議大夫這一職位就是要言常人不敢言之事,才能起到監察百官、規諫諷諭的作用,但這小子也未免太一根筋了。
這話不是明目張膽地往皇帝心上戳嗎,就差指著陛下和宸王的鼻子罵了。
幾位老臣交換了眼色,不約而同保持沉默。
幸好這幾日宸王推托腿腳不好,一直稱病未能上朝,否則現在這場面可就真不好看了。
諫議大夫這話聽起來像是站在皇帝這隊,但實際并不是如此。要不怎么說年輕人就是沖動,一點都不思考緣由和后果,平白當了別人的槍使。
懿帝為什么不立后納妃,很簡單,因為他已經年長,宸王沒那么好控制他了。這種情況下,換個幼主自然簡單得多。新帝一張白紙,到底要認誰做父,還不是宸王一句話說了算
等懿帝貢獻完這最后一絲血脈后,對景國而言再無他用,那么只剩下死路一條。
謝景捧著手爐,不置可否。
朝中沒有一個人開口,但氣氛緊繃、蓄勢待發。謝景一下一下地捋著手中
暖爐的紋路,那手爐已經冷了下來,只剩下一絲微不可察的余溫。
“國之根本,不在于朕,而在于民。”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開口。
謝景聲音不高,但此時的太和宮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清清楚楚,他說的話順著飄散的風,傳遍了整座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