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懷不僅是百里挑一的武學奇才,于道義人事更是聰慧近妖。
他一下子便聽明白了周景然的言外之意。
頃刻間,薛懷的心口如被巨石碾壓般沉重無比,他怔然道“周大人的意思是要”
周景然撇下自己眸子里轉瞬而逝的愧怍,疲累又嘆惋般地笑道“我的罪孽罄竹難書,待陛下知曉江南的慘狀之后,我自會與那些貪官污吏們一起下地獄。”
水至清則無魚,周景然便要做那個攪和臟了池水,并抓住所有肥魚的獵人。
這條道路的兇險和曲折,是薛懷都無法預料的境地。
“百姓們無辜”薛懷正要開口勸服周景然時,身后卻響起了一道熟悉的女聲。
他回身一瞧,便見瑛瑛與鄒氏相攜著往他與周景然所在的帳營處走來。
薛懷立時斂起了自己臉上所有的戾氣與不虞,上前迎接了瑛瑛后,笑著與她說“怎么還是來了”
昨夜里瑛瑛便向薛懷提及了要來筑堤的岸邊給他送午膳的念頭。
瑛瑛知曉薛懷心系民生,且一旦忙碌起來,便顧不上自己的身子。她便決意要日日給薛懷送午膳,監督著自家夫君用完膳后才肯離去。
薛懷哪里肯讓她來此等危險之地。
于他而言以身涉險不過是成全自己心中的大義,可卻不能攀扯禍及瑛瑛。
瑛瑛低眉斂目地一笑,擺出了一幅做錯事的可憐模樣,瞥了一眼薛懷隱晦不明的神色后,討好般地朝他笑道“等夫君用完膳后我就走。”
這時與瑛瑛結伴而行的鄒氏也給周景然送上了她精心準備的食盒,只是這兩人相處時沒有薛懷與瑛瑛的親昵,男子俊冷,女子默然,瞧著有些不倫不類。
薛懷哪里還有閑情逸致去管別人。
他無奈地凝視著眼前瑛瑛展露出來的莞爾笑顏,實在不知該拿他的妻怎么辦才好。
洪水來勢洶洶,一旦席卷江南沿岸。
薛懷絕無可能有余力去保護瑛瑛的安危,職責在先,他必須把江南的災民們放在第一位。
“明日再不許來了。”薛懷嘆息般地說完這一句話,便領著瑛瑛走進了臨時搭建的營帳,與她一起用完了午膳后,吩咐小桃、芳華與芳韻“好生送夫人回去。”
瑛瑛能瞧見薛懷臉上不加掩飾的不悅,成婚半年有余,薛懷是第一次生她的氣。
她自知自己做錯了事,霎時也不敢再多做停留,便與丫鬟們一起往刺史府行去。
薛懷擔心她,便極難得地將周景然晾在了一旁,目送著瑛瑛離去的身影。
變故就發生在薛懷離開營帳的一刻鐘。
他們搭建的臨時營帳與岸邊約莫有百丈的距離,周景然派了好幾個親兵在岸邊監測水線,一旦發現了漲潮或者水勢洶涌的信號,便要立刻吹哨提醒營帳這里的災民。
只是岸邊那仿佛能將人吞噬個干凈的狂風素來陰狠無情,一個親兵便因打了一會兒盹的緣故沒瞧見那洶涌似蛇信般的潮浪,下一瞬,他便被沖漫上來的潮水吞噬了個干凈。
其余的親兵慌忙吹響手里的哨聲。
岸邊的平靜被這等刺耳的哨聲撕開了個巨大的口子,目送著瑛瑛離去的薛懷率先打了個寒顫,等他往岸邊望去時,半人高的洶涌洪水已如斗大的巨獸一般開始侵蝕岸邊的親兵與房屋。
“瑛瑛,小心。”薛懷嘶啞著大喊了一聲后,并沒有第一時間往瑛瑛所在的地方跑去,而是不管不顧地朝著巨獸般的洪水奔去,將陷身于其中的災民們從水里撈了出來。
周景然這時也發現了異樣,等他走出營帳發現這滔天的水勢之后,立時便催促著鄒氏往高處跑去。
他呼喚著訓練有素的親兵們營救災民,自個兒也與薛懷做了一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