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一個低頭,一個仰著頭,從這個角度看,由于光線原因,朱翊鈞那雙眼睛又黑又亮,里面閃爍著細碎的光澤,仿佛漫天星子都落入了他的眸中。
裕王心里又開始驕傲我兒子真可愛。
“體群則之報禮重,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則財,柔遠則四歸之,懷諸候則天下畏之。”
裕王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擔心他蹲在那里太累,讓他緊靠在自己腿上。
“裕王殿下”
高拱的聲音又低又沉,即便面對親王,甚至是未來的帝王,仍是保持著老師的威嚴。
裕王暗自嘆一口氣,站起來“高師傅。”
高拱此時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是看出來,裕王并不專心,一直在走神。
“殿下似乎有心事。”
裕王說“此前向高師傅提過,世子回了裕王府。”
高拱點了點頭,正要問他是不是有什么顧慮。
裕王卻說道“鈞兒,你出來罷。”
于是,在高拱震驚的目光中,一個稚童從書案后站了起來。
“這”高拱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很不可思議,在他看來,講經是一件認真而嚴肅的事情。在孔圣人的畫像前,容不下半分兒戲。
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桌子下面藏著一個孩子。
看這孩子的容貌和衣著就不難猜到他的身份。年僅兩歲半的裕王世子朱翊鈞。
朱翊鈞站在父王身旁,也在認真的打量高拱。
高拱也看著他,盡管只是個不滿三歲的孩子,站在那里卻一點也不怯場。果然是在皇上跟前都敢發脾氣,扔金丹,罵嚴嵩是壞人的主。
生在帝王家的孩子,某些特質是與生俱來的。
高拱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在朝中不與任何人結交,既不偏向嚴嵩,也不偏向徐階,甚至連同為裕王講官的陳以勤和殷士詹都與他沒有半分交情。
嚴嵩當上首輔,靠的是拍嘉靖馬屁。徐階想上位,一心一意要斗倒嚴嵩。
他的目標與他們一直,但手段不一樣他盡心盡力輔佐裕王,就是等著有朝一日,裕王登上大統,自己位極人臣。
所以,裕王就是他政治生涯的唯一指望。
嚴世蕃曾經找到他,問“我聽說裕王對我的父親有些不滿,這也是為什么”
他沒問是不是,而是問為什么,顯然就是給裕王和高拱挖了個坑,只等他往下跳,將他們置于死地。
此時正是嚴嵩得寵之時,如果高拱順著嚴世蕃的話說裕王有什么不滿,很快就會傳到嘉靖耳朵了。
你爹信任的首輔,你憑什么不滿皇帝讓你來當,首輔讓你來選
但高拱用自己的智慧保住了裕王,顧左右而言他“國本久已決定了。裕王殿下的諱字,從后從土,是土地之主,這是皇上賜名的意思。親王講官,舊例只有檢討,但是裕王講官,兼用編修。和其余諸府不同,這是首輔的意思。殿下常說唯有首輔才算社稷之臣,請問不滿的話從何而來”
裕王也不想讓高師傅為難,更不愿師傅對他失望。他又暗自嘆一口氣“鈞兒年幼,他什么都不懂。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太過溺愛,讓高師傅見笑了。”
朱翊鈞注意到高拱神色不好看,也感受到了他爹的羞愧和為難。于是,主動站出來說道“因為你突然出現在門口,我害怕,所以躲進去了,不怪我爹爹。”
他嘴上說著害怕,其實表現得一點也不害怕。
他連嘉靖都不怕,何況高拱。
但裕王著實沒想到,兒子竟然會主動站出來維護他。
“”
書房忽然安靜下來,高拱沒說話。裕王也不知道他什么想法,也只好站在原地。
朱翊鈞咬了咬下唇,又說道“你剛才講的,我都記下了,我背給你聽,你不要怪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