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葡萄糖還在靜靜地往下滴,“啪嗒”、“啪嗒”
這是個由藍色和白色拼接而成的小世界,阻隔了喧囂的同時,也把宿命般的痛苦、遺憾、期待、怨憤統統擋在了外面,至少此時此刻,何澤書的手落在盛縉的手心,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安靜。
“現在回想起來,”何澤書輕聲說,“我20歲的時候和22歲的時候都莫名其妙發過一次高燒,尤其是22歲那年,我畢業了,在單人小公寓里獨居,燒了將近3天,就在我以為腦子要燒傻了的時候,突然就沒事兒了,唯一導致的后遺癥就是我20歲到22歲之間的記憶都模模糊糊,有種莫名奇妙的粗制濫造感在此之后,你知道的,我又撐了兩年,24歲才寄掉,睜開眼又到了這具殼子里。”
盛縉很勉強地扯起嘴角,試圖笑一下,但還是失敗了,聲音啞得厲害“你怎么不管在哪個世界、哪個時間線,過得都這么苦。”
“誰知道呢,”何澤書輕描淡寫把自己的過往一筆帶過,“可能是運氣不好吧。”
盛縉難以平淡地面對這個過于地獄的冷笑話“”
“你剛剛說云鴻觀里的那位道爺是怎么講的”何澤書突然停頓,伸手按住了盛縉的額心,“你先把眉頭展開一點兒,皺成這樣,都能夾死蒼蠅了。”
盛縉握住了何澤書冰涼的手“”
看到他眉心松開了點兒,何澤書露出勾出一點笑,繼續剛剛的話題“通俗翻譯那位道爺的推論,也就是說,兩條時間線中的何澤書因為一個重要的人生節點交織在了一起,發生了某種錯亂這兩個時間線只能共存一個何澤書。結果就是何澤書這個存在相當不穩定,從20歲到24歲,在兩個時間線各存在了兩年而在這種情況下,被一個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孤魂野鬼趁虛而入,占據了殼子,也就我理解中的原主。”
他小聲嘟囔了一句“看來我死前看到的小說八成也不是真正意義的小說了。”
盛縉沒聽清他說了什么“”
“沒事兒,小問題。說到這個,其實我更在意另一點,”何澤書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微妙,“云鴻觀里面那位道爺怎么知道我會回來還讓你等按這么說他知道我活不過24歲”
盛縉“似乎是。”
“那邊的我死了,回到了這邊,”何澤書輕嘆口氣,看向盛縉,“于是孤魂野鬼再次被壓了下去。”
盛縉給出了肯定的答復“嗯。”
何澤書長嘆了口氣,身體卸下力氣,重重靠在床頭“這樣倒也說得通。”
病房里陷入長久的沉默,洶涌的感情在安靜當中醞釀。盛縉胸腔里迸發出一種“近鄉情更怯”的意味,這明明是他期待已久的重逢,但正因為期待了太多次、腦海中勾勒了太多遍,時至今日他才連何澤書的眼睛都不敢看。
愛剝去了盛縉的全身鎧甲,讓他在愛
人面前,變成了手無寸鐵的孩子。他只能緊緊握住何澤書的手,讓兩人的體溫交融一點、再多交融一點
“等待很辛苦吧”何澤書看著天花板,下一步開口。
盛縉張張嘴,他也想輕描淡寫地帶過去,在愛人面前佯裝一個堅強的無所畏懼者,但但他做不到。
于是盛縉把頭埋在何澤書的頸間,用顫抖的手臂輕輕環住他,近乎貪戀地吸取愛人的氣味,他開口,聲音沙啞得令自己心驚“嗯。”
嗯,很辛苦,一個“等”字,他媽的辛苦到快要瘋了。
這世間大部分傷痛會被時間抹平,因為這世間大部分人于彼此而言并不必要,所以傷口可以隨時間風化。
但你不一樣,何澤書,你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你消失了,扯下我盛縉的骨肉,斷裂的傷口絕不會在時間的作用下磨平,相反、那些撕裂的血肉的觸感只會隨時間歷久彌新,痛的更徹骨。
何澤書笑了,他伸手抱住了懷里的盛縉,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回來了。”
他感覺到懷里的人僵硬了一瞬,然后將自己抱得更緊,盛縉的聲音幾乎貼在耳邊,很沉、還有點悶“不走了。”
何澤書抱著他,輕聲許諾“再也不走了。”
當晚,他們聊了很久,一刻不停地講述像是想通過語言彌補這錯過的兩年。
何澤書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在那邊,外婆在我23歲的時候去世了,差不多也就是一年前。”
“葬禮的時候,我站在她的遺像前,感覺很茫然,”何澤書眼睛里有水光在躍動,“我感覺我旁邊空空蕩蕩的,我突然覺得,誒原來我是這么一無所有的人嗎”
“我不遺余力地追逐過一些東西金錢,親人的生命,而當姥姥離世的那一刻,我發現我什么都沒了。我全部熾烈的情感都放在姥姥身上,跟著她的軀體一起進了焚尸爐,我抱著骨灰盒,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要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