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新嘗祭當夜京都發生了數年難得一見的大型炎災,房屋倒塌,河道干涸,各大家損失慘重,震動整個咒術界。
據說,火焰自二重橋一直蔓延到應天門下,幾乎燒毀了大半個平安京。
受邀而來的兩面宿儺及隨行詛咒師里梅行方不明,六眼術師身死,十種影法術術師亦消失在了這場熊熊烈火當中。
坊間流出了許多傳聞,流傳最廣的一條便是,禪院琉真的妻子「霧」是位絕世美人,五條公子對之一見鐘情,他倆因此而大打出手,最終同歸于盡,令人扼腕。
所謂紅顏禍水,實在害人不淺。
禪院五條兩家,因此而大受重創,平安京一下子失去了兩位青年俊才,五條公子停靈七日,出殯前往鳥邊野2,京城無論貴賤,千人出城相送,淚灑于逢魔之原。
是夜。
朱雀大道,距離宮內最近的五條宅邸,此時正凄風苦雨。
京都下封印的特級咒靈暴走,最有可能光耀五條的公子橫死火場之中,一時之間,家主之位空懸,人人自危。
曾經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象,全系于五條徹身上,即使現在痛斥對方不珍惜生命,也為時已晚。
法事剛舉行不過半日,這些衣衫華貴的五條術師們,就已全然拋卻了失去族子的傷痛,就家主之位,開始了激烈的爭吵。
而在遠離正殿的一處偏僻所在,一切喧囂仿佛都與之無關。
幾株夕顏花爬出低矮的籬墻,沉甸甸的腦袋無精打采般向下耷拉著,竹
林陰翳,傍晚剛下過一場陣雨,草葉碧綠如洗。
墻外蟲聲此起彼伏,是那位曾風光無兩,被認作有可能覺醒六眼術式者,如今卻消失于人前的凪夫人的住處。
屋內,彌漫滿藥材的苦澀氣息,不時傳來幾聲歇斯底里的咳嗽聲。
病榻上,病入肓膏的美麗女子披衣而坐,身影倒映在墻上,就開出一株凌波花的剪影。
借著燭火,她將懷紙一點點平展開來。
右上露出一角,上書道
「吾姊,見字如面。
今知大限已至,啟程將行,無論成敗與否,此身去后,還望安好。
猶記你我孩提時候,長云遙望遠,無處不堪憐3」
竟是一封絕筆書。
待一字一句看罷,像是再也無法按捺自己胸中的激憤之意,白發女子她深吸幾口氣,殘破的肺腑卻宛如破洞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出火辣辣的疼痛。
“笨蛋笨蛋笨蛋蠢貨,還以為你長大后能有所長進,沒想到還是跟小時候一樣蠢”
懷紙被撕得粉碎,這一下卻像是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女人喉嚨中涌出了潮濕的氣音,纖弱的身體整個佝僂起來,胸膛亦伴隨著咳嗽而不住地震顫著。
仿佛聽見動靜,門框咔嗤一響,障子門被移開一道縫隙,天光灑在木質地板上,也投射出孩子瘦小的輪廓。
五,佇立在門外,猶豫了片刻,但聽到房中咳嗽的聲音愈來愈大,還是磕磕絆絆扶著墻壁走了進來。
他停在榻旁,如竹竿般纖細的手,自寬袖中探出,遲疑地摸索著,最終放在了女人背后,安撫似的輕輕拍打著。
自出生以來,五的個性說是遲鈍,不如說是淡漠。
或許是先天失明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他體內流淌著非人血液的緣故,他無法理解人世間的情感,就連對“生死”的定義也很模糊。
女人捂住口鼻,以此來壓抑喉中的腥甜之意,然而點點赤紅依舊伴隨著咳嗽聲,自指縫中滴落了出來。
當她松開手,一大灘黑紅的血液瞬間滴濺而下,將被褥打濕。
那張抬起的臉上,帶出失血的蒼白,六年以來,每天都如同生活在煉獄當中,無論復仇成功與否,她的身體與人生都已經在那個夜晚毀于一旦,油盡燈枯。
胞弟的死,恐怕也是了卻了她在塵世最后的牽掛。
女子那枯槁的手,抓住了榻前小孩的手腕,藍色眼眸中,視線迷離而渙散。
像是再三辨認了一下,來者是誰。
“小五”
被她用力攥緊的腕骨傳遞出陣陣刺痛感,孩童卻無所覺般點了點頭,他聞到了空氣中濃厚的鐵銹氣息,亦聽到了女人嘔血時,像要將全身內臟一起嘔出的聲音。
他于是冥冥中意識到了,母親的生命也會在今夜,走向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