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殘暴,景氏仁愛,你若是回到南邊,景帝必定善待于你,”謝旃抬眼,目光懇切,“棄奴,你再想想。”
往事一霎時劃過腦海。當年兗州城中,除了謝氏父子,有哪個南人瞧得起他哪怕他拼死守衛的,是南人的城池。桓宣低眉,迎著他殷切的目光“好,我再想想。”
謝旃松一口氣“還有云娘。”
他漸漸渙散的目光一霎時亮起來,滿都是熾烈的不舍,桓宣暗暗吃驚。他極少見他這樣強烈的感情流露,他一向沖淡克制,佛子般溫雅的性子,他這模樣,是真的愛極了傅女。
“我死后,你替我照顧她。”謝旃慢慢說道。
“你不會死。”桓宣打斷,抹去他唇邊的血跡。
“好。”謝旃笑了下,依舊說了下去,“她一個人無依無靠的,很是可憐,傅家只拿她當成棋子,回去不得,她死去的母親是吳郡顧氏的女兒,善屬文,留下了很多手稿,她一直很想回去南邊,把她母親的骨灰和手稿送回顧家,棄奴,如果可以的話,你幫她了了這個心愿吧。”
桓宣頓了頓,點頭“好。”
看著他重又歸于黯淡的目光,心里的焦躁恨怒怎么都壓不住,那句話終是問出了口“為一個女人,值得嗎”
那么多年他們都熬過來了,在兗州時謝旃護著他,到鄴京后他護著謝旃,他根本不想入仕,更不想認穆完那個混蛋為父,為了謝旃他一件件都做了,一刀一槍殺出來大將軍金印,只要能保謝旃平安。
可如今,為了一個女人,全都成了泡影。桓宣啞著嗓子“佛奴,值得嗎”
耳邊幽幽的,謝旃在嘆氣“我想護住她,就像護住我那些不曾被戰火過的美夢。”
桓宣聽不懂,謝旃斷斷續續說了下去“假如不是戰亂,我應該會讀書入仕,施展胸中抱負,可如今就連活著,都是奢望。棄奴,我們都已經不可能了,但她還有機會,我每次看見她,都會想起當初的你我,我想護她平安喜樂,想讓她不沾染戰火離亂,一輩子安安穩穩的。”
桓宣聽懂了一些,又有些是模糊的。他兩個至交至情,便是連性命也可以交托給對方,但很多時候他不很明白謝旃的心思,對他來說刀、劍,那些實實在在能看見能抓住能改變的東西才有意義,可謝旃,他想的太多太深,太縹緲。
屋里有片刻寂靜,少頃,謝旃開了口“棄奴,你還記得四年前漳水邊上,我送你離開鄴京的情形嗎”
桓宣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提起這個“記得。”
他本來不想走,但京中升遷太慢,要想護住謝旃,以及謝旃想要護住的那些南人,他需要更多權力,六鎮是最好的選擇,荒涼苦寒之地,兇悍嗜殺的柔然人,只要刀夠鋒利,殺的柔然人夠多,升遷的路快得很。
謝旃望著黑沉沉的窗外“你還記得,那天你救了個落水的小女孩嗎”
桓宣其實已經不大記得了,經他一提,才又恍惚想起。是謝旃發現的,那時天氣還冷,他怕謝旃傷了身子,搶著跳進去把人救了出來,因是從軍,時間耽擱不得,抱上岸交給謝旃他就走了,只恍惚記得是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衣袖被水卷起時,露出小臂上嬌紅一點胭脂痣。
桓宣不解“怎么突然說起這個”
“她”謝旃停頓片刻,搖了搖頭,“沒什么,棄奴,你讓云娘進來吧。”
傅云晚,果然是最后一個。桓宣頓了頓,站起身“好。”
走到門口又再回頭,昏黃燭光下謝旃安靜地躺著,了無生氣,滿心的無力全都化作怒氣,桓宣一個箭步跨出去“再去催御醫局”
侍從飛跑著走了,桓宣回頭,看向傅云晚“他叫你。”
分明什么也沒說,她卻好像聽懂了,單薄的身子一晃,似要摔倒,桓宣皺眉伸手,想要扶時,她已經站穩了,抬手擦掉淚痕,快步進門。
不知怎的,桓宣突然覺得這模樣很像謝旃,下意識地跟上去,隔著簾子,聽里面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