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晚眼前又是一黑,死死抓著榻腳才沒摔倒。模糊想起從前在書上是看見過的,只是從沒敢細想過,更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親眼看見,哽著嗓子“你快去,快讓段隊正救她。”
外面咚咚的腳步聲,阿隨回來了“段隊正已經去了。”
接下來的時間長得難熬,起初還能隱約聽見哭聲,后來什么也聽不見了,又不知過了多久,段祥回來了“娘子。”
他低著頭,臉上也是沉重的不忍“人已經沒了,我給了錢買下來,讓人抬去外面埋了。”
傅云晚怔怔地聽著,哭不出來,像有什么剜著心一般的疼。也就這么短短一盞茶的功夫,人就沒了,剛剛那個哭聲分明還那樣凄厲,她都聽見了的。
“兗州那邊打仗逃過來的,吃不上飯,她男人三千錢賣給了肉鋪。”段祥抬頭看她一眼,“這一路上恐怕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娘子,娘子只怕”
段祥想要安慰安慰她,又不知道該怎么樣安慰,阿金阿隨兩個抹著眼淚也沒說話,傅云晚靠著榻腳,喉嚨堵得死死的,老半天才能吐出一口氣。
從前她只道自己苦,如今才知道世上還有許多人是別樣一種苦,身體血肉,隨時都可能變成別人盤中餐的苦。更可怕的是,這一路上,還會遇見更多這樣的人。
這一晚翻來覆去睡不著,一合眼,那個女人痛苦扭曲的臉就在眼前晃,邊上的小榻阿金動了動,呼吸間帶著濃重的鼻音,她也沒有睡,傅云晚低著聲音“阿金,你娘”
許久,才聽見阿金哽咽的聲音“奴的耶耶帶著一家子從荊州逃兵亂過來的,逃到豫州時沒飯吃,奴的大母和姐姐都餓死了,大父和弟弟看著也不行了,耶耶沒法子,把阿娘賣給飯鋪,賣了兩千錢”
傅云晚閉了閉眼,眼前立刻又出現那張痛苦扭曲的臉,跟阿金的臉混在一起,分不出來“你阿娘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奴不知道,”阿金搖著頭,眼淚順著眼角,打濕了枕頭,“就記得人家叫她四姑。”
傅云晚久久說不出話。有丈夫,生養了至少三個孩子,以一身血肉供養一家人的性命,卻連姓名和籍貫都不曾留下。在強烈的悲痛和無可名狀的憤怒中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史書記的都是男人,從來沒有人寫過亂世里那些女人。
那些女人,被賣掉被吃掉,連姓名都不曾留下的女人。母親在世時總是在寫,在問,聽家里的每個女人,聽遇見的每個女人的故事,從前她半懂不懂,現在她懂了,她也想為她們寫點什么。
披衣起來,從行李中找出筆墨,那些話幾乎是從心里流出來的,下筆時絲毫不曾猶豫四姑者,不知姓氏籍貫,荊州金氏妻也,兵亂隨夫逃亡,至豫州界,婆母大女以
饑餓死,金鬻四姑為菜人,得錢三千,供老小衣食,賴以得活。四姑小女阿金,為余述其事于鄴城外百里逆旅。”
身后燈影倏地一亮,阿金高高舉著油燈替她照著,阿金認字不多,只勉強分辨出四姑兩個字,吃了一驚娘子寫的,是奴阿娘的名字嗎
第一只喵的作品故人之妻最新章節由全網首發更新,域名
“是,我寫的就是她的事情。”傅云晚放下筆,握她的手,“你還記得她別的事情嗎我都幫你寫下來。”
阿金哭著說道“奴的阿娘很會做飯,奴小時候最愛吃她做的雕胡飯,不知道怎么做的,極是清香鮮甜,那滋味奴一輩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