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窸窸窣窣,阿隨也起來了,怯怯地插話“奴的娘親也會做雕胡飯,奴三歲時阿耶賣她給別家生孩子,生了兩個小郎君以后讓主母給趕回來了,家里沒錢養不活,阿耶又換了一戶人家賣了她,奴后來再也沒見過她,也不知道她還在不在。娘子能幫奴也寫寫嗎”
“好。”傅云晚眼睛熱著,起身換一張新紙,蘸飽了筆,“你們說吧,我都幫你們寫下來。”
這一夜三個人說了寫,寫了說,四更近前勉強合了一會兒眼,五更過后便又起床趕路。離鄴京越遠,路上逃難的百姓越多,男女老少都有,大冬天里穿著單衣光著腳,一個個餓得皮包骨頭,更遠處的路邊能看見倒著的人,不知是暈倒了,還是已經凍餓而死。
傅云晚從窗縫里偷偷看著,心里哀憫到了極點,眼角一直濕著。他們隨身是帶著糧食衣物的,但她牢牢記得臨別時桓宣說過救不救、怎么救都要聽段祥的,就把那些涌在心頭的哀憫忍了又忍,一句話也沒有說。
段祥已經看出來了,走近了用身體遮蔽著窗戶的縫隙,低聲說道“路上不安全,不能暴露財物,這些流民雖然可憐,但他們為了一口吃的什么都做得出來,郎君別看了,一切由屬下處置。”
傅云晚關緊窗子退回車里,心里千回百轉,想著桓宣的叮囑,又想著昨夜里阿金、阿隨自述的身世,正是百般開交不得時,外面突然一陣馬蹄聲夾雜著呼嘯聲疾奔而來,又有婦孺的驚叫嚎哭聲,傅云晚心里突突跳著,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覺得像是陷在了地獄里,到處都是苦難慘叫。
車子急急轉彎,避去道邊讓行,傅云晚不敢開窗,聽著那呼嘯的馬蹄聲在不遠處停下,為首的人似乎在問話,段祥拍馬上前應對,語聲時高時低,聽不清在說什么。
又不知過了多久,段祥回來了,車隊再次起行,段祥的聲音透著緊張“瑯琊那邊有南人起事,殺了郡守,朝廷緊急調兵去那邊鎮壓,這是第一批出發過去的軍隊,這一路上恐怕更加難走了。”
傅云晚想起很久之前曾跟著謝旃看過地圖,瑯琊距離兗州不遠,若是瑯琊被南人奪了,兗州就更是要腹背受敵,也怪不得朝廷著急派兵鎮壓,只是這些人都是官軍,為什么流民們似乎很害怕他們的模樣,一個個哭嚎的那樣凄慘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那些百姓在哭什么”
段祥猶豫著不曾開口,邊上阿金道“娘子不知道,百姓怕官軍,跟怕盜匪是一樣的。”
“為什么”
“他們跟盜匪一樣,也要殺人搶錢搶女人。”阿金道。
傅云晚震驚到了極點,耳聽著外面喧嚷廝打,又有女人孩童的哭聲,男人的慘叫聲,又驀地想到,桓宣呢他手底下那么多官軍,他的人,也會這樣嗎
鄴京。
東軍大營在鄴京城外十幾里的孤峽口,桓宣趕到時元戎也在,全副盔甲穿戴得整齊,手持長矛,跨在馬上遙遙說道“怎么,桓大將軍孤身一個人過來,就敢搶我的東軍營”
桓宣抬眼,日色下如金鱗涌動,數萬東軍士兵一齊拔刀,殺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