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種著一棵柳樹,光禿禿的枝條在燈籠底下暈染出極淡的綠色,是春天了,她走的時候還是冬天。
一眨眼已經這么久了,都快趕上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了。
也是笑話,當初竟會以為他們在一處那不到兩個月,就能抵得上她跟謝旃的好幾年,以為憑著這不到兩個月里的耳鬢廝磨,死生相護,就能贏得她跟他回去。
笑話。她都已經拋棄了他,他為什么還要為著兩口破箱子,一次次想起她。
“來人。”桓宣揚聲喚道。
侍衛飛快地過來,桓宣望著那光禿禿的柳樹“把我屋里那些箱籠”
侍衛等著他的下文,他卻又不說了,許久,一轉身進了屋。
建康。
翌日顧家依舊是絡繹不絕上門吊唁的賓客,顧道之還沒有回來,雖然顧休之叩宮之前交代過若是他有不測,家中不要再管此事,可手足之情,如何能夠不管家里沒有男人主持,陶夫人忙得腳不沾地,昨日還能抽空來看看傅云晚,今日卻是根本沒時間進內院。
傅云晚揀著午后沒人的空檔里,支開侍婢,獨自悄悄出了后門。
昨日回來時她留心過路上的情形,幾條街外就有一個醫館,她從來不曾在顧家公然露過面,那邊的人應該不認識她,更不會想到她是顧家人。
醫館開在長街背面,午后正是人少的時候,傅云晚整了整冪籬,鼓足勇氣走進門里。大夫正伏在案前打盹兒,聽見動靜抬起頭“這位”
冪籬外罩著的青紗一直垂到腰下,看不見臉,只能從身形分辨出是個年輕女子,大夫心里猜測著對方的來意“女郎有什么吩咐”
傅云晚低著頭,明知道看不見她的臉,心里還是怕,極力讓聲音顯得平靜些“診脈。”
這沒頭沒腦一句話讓大夫也有些犯難,只得拿過脈枕給她墊著,因她是孤身來的女子,也不好直接搭上去,取了帕子墊著聽了一會兒,越發摸不著頭腦“女郎心脈有些郁結,近來想必經常失眠、胸悶,可以開些安神疏散的藥。”
“我,”傅云晚深吸一口氣,壓下強烈的羞恥和惶恐,“勞你看看是不是喜脈。”
聲音細得如同蚊蚋,大夫努力才能聽清,吃了一驚連忙又去聽脈,問道“娘子成婚了吧”
臉上火辣辣的,傅云晚咬著嘴唇嗯了一聲,眼前不知第幾次閃過桓宣的臉。他曾那樣歡喜著要帶她一起回六鎮,她卻辜負了他。假如那時候跟他走了,此時便是他陪著她一道來看診吧,他會不會很歡喜應該是的吧,雖然他舍不得讓她懷孕辛苦,但她知道,若是有了,他一定會很歡喜。
耳邊聽見大夫問道“上次月信是什么時候”
“臘月初。”傅云晚低聲說道。兩個多月了,便是不來看診,自己也能確定。
“那必是有喜了。”大夫笑道,“恭喜娘子。”
千百種滋味一齊涌上,傅云晚沉沉地吐著氣“先生能夠確定”
“我行醫十數載,絕不會看錯。”大夫笑道,“娘子脈息有點弱,身體虛寒,這安胎之事可不能掉以輕心,我給你開幾副藥,吃幾天先看看,等吃完了娘子記得過來再診一診。”
窸窸窣窣的紙筆聲響,大夫在開方,啪嗒啪嗒抽屜開合,在秤藥配藥。傅云晚垂頭坐著,不由自主,又捂住了小腹。真的有了,她和桓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