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不公,八爺靜靜地想。
他的五官被燭火映照得詭譎,夜色漆黑,仿佛有狂風在呼嘯。
半晌,朝靈位磕了個頭“是兒子不孝”
到了三更天,外頭輪值的侍衛換班了。其中一位,徑直往靈堂而來,“踏、踏”的腳步聲響起,他摘下頭戴,赫然是步軍統領隆科多。
八爺的神色絲毫不意外“佟大人來了。”
隆科多眉眼陰鷙,問他“下一步怎么做”
八爺吐出兩個字“弘皙。”
弘皙。隆科多愣了一瞬,太子庶長子,當今皇長孫,自開蒙始,就被皇上養育宮中,若太子成功登基,弘皙就是下一任帝王的不二人選。
隆科多咧嘴一笑“明白了。”
七天后,京城一家偏僻的酒樓,弘皙毫無滋味地品著美酒。
江南風波的影響十分惡劣,八貝勒受了罰,太子如何會安然無事等良妃停了靈,皇上像是終于想起了太子,騰出手來收拾儲君。
詹事府被裁撤了大半,遑論暗處的懲治,自二立以來,太子本就不多的權力又縮了水,和空架子也沒什么區別了。弘皙越想越是痛苦,即便解了禁足,心里也是一片空茫,他悶頭出了宮,這才發現無處可去。
何其可笑。從萬千寵愛到跌落塵土,往后,許還要給四叔低頭,他這個空有名號的皇長孫,不外如是
想起從前被康熙帶在身邊的日子,弘皙握緊雙拳,喝得雙眼通紅,心頭怨意滋生。他想不通阿瑪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日子過得好好的,偏要惹怒汗瑪法,為什么要對啃著他血肉崛起的四叔態度和善
在他沒有注意到的地方,酒樓慢慢清了場。陌生又熟悉的臉顯現,他瞇起了眼“步軍統領,隆科多”
隆科多朝他行禮“皇長孫殿下。”
久違的稱呼了。弘皙冷眼看他,并不應答,隆科多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坐在一旁,忽然開口“明有朱元璋傳位于長孫朱允炆,這立長孫為儲,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弘皙頭皮一緊,連呼吸都變沉了,轉眼,飛快地冷笑起來“我說佟大人為何出現,原來是做了哪位叔叔的說客。怎么,見我輩分小好忽悠,就把我當幼童誆騙”
隆科多搖頭“奴才是受八貝勒所托。”
弘皙站了起來,怒道“八貝勒好啊,
原來你早就與他狼狽為奸曹家的事,八叔恨我阿瑪還來不及,能安什么好心這不是把我當幼童,而是當豬狗”
隆科多任由他斥責而不辯駁,在弘皙說出“我這就入宮稟報汗瑪法”的時候,悠悠說道“皇長孫盡管前去。奴才已經失了圣心,叫整個佟家蒙羞,唯一值得稱道的,也只有身上這個官職。八爺更是沒什么好失去的了,如今境況,除了沒有被圈,與直郡王又有什么區別呢”
弘皙冷笑道“巧言令色”
隆科多“良妃逝后,八爺高燒不退,哀慟至極,大夫說于壽數有礙,命長不了。”
他神色篤定“殿下若不信,盡可遣人探聽。”
“至于四爺,奴才也不怕告訴您,在轉投八爺之前,奴才曾想著投靠雍親王。但奴才看輕了他的刻薄寡恩,對朝廷有功的老臣,他不念舊情,手段酷烈”隆科多輕聲說道,“等他登上大位,殿下這個曾被圣上傾力撫養,被天下人視作下一位儲君的存在,又會是什么下場”
弘皙忽然不說話了。
隆科多所言,恰恰掐中了他最深最恐懼的地方,這不是聳人聽聞,而是真真切切可能發生的事
他渾身顫抖起來,從皇位唾手可得,到對人俯首稱臣,那樣的日子誰受得了阿瑪受得了,可他不能,他才二十啊,不想終生的時光蹉跎在看守皇陵,或是囚禁高墻之中,他怕,怕極了,夜里都睡不著一個安穩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