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馮樂真怎么也沒想到,自己親自畫了畫像、又鄭重交給秦婉去找了好幾天的人,竟然就在自己的長公主府里做仆役。
馮樂真視線落在他洗得發白的衣領上,突然想起他前世來救自己時,似乎穿的也是這身,只不過當時和了血跟泥,有些瞧不出原本的樣子。
而如今再見,他雖沒受那些重傷,卻也十分狼狽,臉上、手腕都有細碎的擦傷,褲腿也被石板地磨破,顯然是摔得不輕,也不知發舊的衣裳下,還有多少傷處。
馮樂真盯著他眼角下的擦傷看了半晌,問“本宮為何沒見過你”
他喉結動了動,還未開口說話,阿葉便主動解釋了“長公主府仆役三百,像這樣的三等仆役,連前院都不配進,殿下沒見過也是正常,今日若非車夫走了后門,殿下也看不見此人。”
原來如此。
馮樂真揚唇“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他的聲音透著緊繃,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間,“奴才名叫陳盡安。”
“陳盡安”馮樂真低聲重復,總覺得有些熟悉。
“大膽奴才,竟敢欺瞞殿下,你分明叫陳犬,哪是什么陳盡安”他旁邊跪著的人忍不住辯駁。
馮樂真隨意地掃了那人一眼,那人顫了顫,連忙趴在地上“奴、奴才不愿聽他在殿下面前胡言亂語,才不得已出言冒犯,還望殿下恕罪”
“啊,”馮樂真紅唇輕啟,“想起來了,這名字還是本宮所賜。”
三年前,她負責調查一起坑騙少年人做黑工的案子,他便是受害的少年之一。救出他時,他已經被關在磚窯做了半年苦力,十六歲的年紀只有十三歲的身量。
其他被救出的人要么神情癡傻,要么嚎啕崩潰,唯有他只是沉默,一雙眼睛卻是平靜,顯然并未被漫長的折磨毀掉心性。小小年紀便堅韌如此,她當時就生了興趣,得知他父母早亡無處可去后,便讓他來長公主府做工了。
再之后,她事務繁忙,便將這件事拋諸腦后。
“原來是你。”馮樂真看著沉默安靜的人,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三年一過,他已從稚嫩的筍兒,長成勁瘦修長的竹子,也難怪她再見他,只是覺得熟悉,卻怎么都想不起他是誰。
聽她說想起自己,陳盡安死水的眼眸突然泛起一點波動,他似乎想說什么,可最后只是鄭重地朝她一拜。
“怎么這么憨。”阿葉忍不住笑。
馮樂真也樂“本宮分明給你取了新名,怎么你還在用原名,難不成是覺得本宮取的不好”
她記性不算差,一想起他的身份,許多事便跟著想了起來。當初她嫌陳犬這個名字太粗糙,便親自賜名陳盡安,可看其他人方才的反應,分明只知陳犬,不知陳盡安,說明他在府中三年,一直沒有用過她賜的名字。
“不是”陳盡安似乎不知該如何解釋。
馮樂真回頭看向一直安靜等在后面的傅知弦“你可還認得他”
陳盡安錯過了解釋的時機,便不說話了。
傅知弦眉眼微動,隨意看了他一眼“有些印象。”
“那時初將他帶進府中,本宮還說他眉眼俊俏,等再長個幾歲,可以給本宮做侍夫,你當時說什么來著”馮樂真噙著笑與傅知弦閑談,仿佛馬車內的齟齬已經不復存在。
傅知弦也好似一切沒發生過“我說,殿下高興就好,我沒什么意見。”
馮樂真頷首“如此,今晚就讓他來侍候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驚愕地看向她,唯有陳盡安垂著眼,似乎沒有半點波動。
一片死寂中,傅知弦靜靜與她對視,許久才笑了一聲“殿下高興就好。”
“那便這樣定了。”馮樂真不再看他,一抬手阿葉立刻上前扶住,兩人一同往前院走。
走出十余米后,馮樂真的聲音再次傳來“陳盡安,過來。”
陳盡安立刻起身,垂著眼眸跟了過去。先前控告陳盡安的人臉色慘白,跌跌撞撞爬著離開,偌大的后院門口,轉眼只剩傅知弦一人。
不知不覺已經月色滿庭院,京都的夏夜多少要比白日涼快些的,可惜主寢內燃了燈燭,比起白天反而更添一分熱氣。
婢女們鋪床疊被、關窗點香一片繁忙,馮樂真坐在梳妝臺前,阿葉和其他兩個丫鬟一并為她拆解發髻。滿屋子十余人,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唯有陳盡安孤零零站在門口,清瘦的臉上不見局促,好像一株堅韌的竹,插在哪里都能活。
“殿下,還是叫人送個冰鑒來吧,這么熱的天兒,您哪能受得了。”阿葉擦擦臉上的細汗,苦口婆心地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