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終于吵起來,我覺得腦袋里血液一直涌,知道什么話能傷他,就越是說什么話。”
溫有宜抱她在懷“babe,媽咪錯了,早知道他是不婚主義,就不會給你希望,你們兩個也不會弄得這么疲憊。”
“他答應我試著改變,是我不敢信我覺得他走不出過去,所以過去兩年,”商明寶沉喘了一口,“我做得很不夠。”
怎么很不夠,她說了,溫有宜擦著她手指的動作緩緩地停了下來“明寶,愛可以再生,可是如果你只是消耗它,它就只是消耗品了。”
她現在懂得這個道理了,可好像為時已晚。
“媽媽腦子里有了個畫面,你想不想聽”溫有宜問。
商明寶點點頭。
“是一輛越來越快的馬車,車輪滾滾,后面拖著他,他太想拉住這臺車了,所以被折磨得體無完膚,血肉模糊。”
“媽咪”商明寶語氣猝痛,瞳孔圓睜,不敢細看腦海里的畫面。
溫有宜看著她的雙眼“先分手吧。”
“可是他現在跟我求婚了”商明寶焦急且茫然地說。
“你覺得婚姻是什么呢從小,你覺得自己快死掉了,結婚對你來說是新娘子的漂亮裙子和頭紗,長大后,你說想過我這樣的人生,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你有沒有認真地思考過,被你追求的婚姻,到底是什么呢”
商明寶想回答,溫有宜在她手上握了握“不要著急回答我。”
婚姻是什么呢商明寶發現自己追逐著它,像蓋茨比追逐長島對岸的那盞綠燈。是一個濃郁美麗的幻影,由她父母構筑。可是幻影里究竟是什么,她從沒仔仔細細地思考過。她只是把它當作一個固定的名詞、一件固定的事。
溫有宜“婚姻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張證書,一個有法律效應的文件。讓你向往的,不是婚姻這件事,而是兩個人恩愛白頭、共同生活、共赴理想。是兩個人的日子,把婚姻這個契約詞豐滿了,可是你,babe,把它當作了一個在婚禮儀式上抵達的目標。美滿的婚姻,是路途而不是終點,它到死才能蓋棺定論,但你的一生就是它的路。”
溫有宜給她擦完了兩條手臂和十根手指,說“當然,你一定也有自己的答案,你已經二十五了,可以交人生的答卷了。振作起來,挺拔起來,只有有膽量承擔決定后的責任的人,才有決定和選擇的自由,否則不過是害人害己。”
這是她相當嚴厲的一句話,商明寶忽然發現自己的脊心是如此孱弱,如此中空。從來,除了那次義無反顧地回到寧市留住他外,她沒有做過決定,她只是放任,束手,順其自然。
“媽咪”商明寶叫住她,聲音顫抖著,“你跟爸爸一樣,不同意我嫁給他嗎”
“跟他沒關系,爸爸嚇唬你的。只是你們都需要想一想,如此急迫草率,誰在追殺你們呢錯位的線條會慢慢收緊變成死結,到時候再解就晚了。”
溫有宜掩上房門,貼著門板長長徐徐地吐出
一口氣。她也覺得眼眶酸了,卻不知怪誰。
溫有宜讓商明寶想一想,她就真的想了。晨鐘暮鼓,走在她的花園里,想著如花火般絢麗的三年,想著這疲憊蹉跎的兩年。
她抽出一天去探望了向聯喬。
向聯喬看到她很高興,說“斐然說今年過年請你來做客,現在是不是過年了小明寶同志。”
商明寶陪了他一整天,方知他八十二了還要伏案工作,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斐然不讓,說我會瞎掉。”向聯喬不無自滿地說。
商明寶幫他謄稿,校稿,山中時日快,她來不及抓住,暮色便來。
盛夏日落最適宜看山色,商明寶幫他壓平腿上披肩,看著草色從綠變黃,繼而灰黑下來。
她輕車熟路,如那年的方隨寧,在院角的陶土盆下找到標本室鑰匙。在最頂格,陳舊相冊被她取下,徑自翻到向斐然十六歲那年,在意氣風發的他臉上摩挲許久。
翻至后一頁,商明寶在那些被中斷了的空白塑料薄膜里,一張一張塞進他們的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