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已經看明了她。她愛他。
他不怕她筋疲力盡中將目光看向別人。他只怕她筋疲力盡,從此過不好這一生。
對于一個二十七歲的女人來說,人生才剛剛開始,不該背負愛的包袱。
又回到那片烏黑的流石灘了,無邊無際,風聲獵獵。漫天飛舞的彩色風馬旗中,他看著談說月的雙眼,說,媽媽,我好像學會放手了。
“斐然哥哥,別放棄好嗎”方隨寧站在不礙事的一邊,只能哭著反復地說“別放棄,你想想明寶,我不知道你們怎么樣了可是她很不好,她很不好,那天她問我葬禮是什么時候,她說隨寧,我總覺得他還沒走。活下來是第一步,醒過來是第二步,”方隨寧斬釘截鐵地說,“你是天才,你什么都做得好什么都做得到,將來你們結婚我給你們登臺唱戲,我給你唱龍鳳呈祥,昔日梁鴻配孟光,今朝仙女會襄王”
那些尼泊爾醫生喊的話,方隨寧一句都聽不懂,她只死死地盯著那條線,盯著那條線
也想看看婚禮殿堂的白,是否與別處的白不同。
“等我回來”,依稀記得他說過這樣的話。后面跟著什么那天他拿著衛星電話,和河岸邊找信號,想要電話接通后,叫她一聲babe,后面再跟一句寶貝。
醫療專機于凌晨抵達北京,剛剛歷經生死一線的男人,被送入向微山合作的實驗病房。來自全球的專家通過遠程會診與智慧醫療為他進行了手術。
他只是活下來了,但什么時候蘇醒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敢做出承諾。
寧市的十二月末也像春天。商明寶見方隨寧時,穿了一身黑色的風衣,儀容端莊,頭發一絲不茍地挽著。
方隨寧開車,帶她去市中心的一座別墅區。
“不辦葬禮了,人沒找到,怎么辦呢。”方隨寧扶著方向盤笑笑,“一辦起來,動靜難免讓外公知道。他吃不消的,人老了特別容易感懷,看個新聞都要抹眼淚。”
“你后天又回法國了嗎”商明寶問。
“嗯,跟團里的合約還有一年就到期了,等到期了我就回來。”
“我會常替你去看爺爺。”商明寶道,不是客套。
紅燈了,方隨寧踩下剎車,偽裝平靜的手握死了方向盤。
“你這半個月,吃得下飯,睡得著覺了嗎”她深呼吸,微笑著轉過臉,端詳著商明寶素凈淡妝的面容。
商明寶只回了個“嗯”。
強烈的痛會雨過天晴,緩慢的痛卻如陰雨連綿。方隨寧放下心來。
其實出院的這些天,商明寶耳朵里的幻聽越來越嚴重,回到家里了也是如此。她能自如地走動了,總是循著那道聲音,安靜的,平靜的,眼前白茫茫一片,似乎知曉穿過迷霧就能抵達他所在。
蘇菲總是跟在她身后,不敢驚醒她,輕手輕腳地跟著。如果她有不吉利的動靜,她一定會死死拉住她。
那日下午,商明寶跟著聲音不停地走啊走,耳邊是鳥蟲鳴,鼻尖是花草香,太陽溫溫熱,海風徐徐拂。她不知道自己睡著了,就在深水灣花園的深處,繡球花的影子給她當被蓋。醒來后太陽還沒落,一只鮮綠的蟋蟀從她眼前蹦跳而過,她忽覺鼻酸。
向斐然的聲音絕不會帶她到險境。
他帶她到最美的地方,讓她重看人間顏色。
那日后,她開始吃飯,開始睡覺。溫有宜抱著她,留著淚說媽媽對不起你。一個母親,把女兒身上所有的苦難都歸因給自己了。
商明寶嘴里塞著飯,咀嚼的腮幫子酸脹起來,終于伏在她懷里聲嘶力竭地大哭了一場。
市中心的花園別墅是獨棟庭院,隱私很好,鄰里間只識得車不識得人。
方隨寧鑰匙開了院子門,“這是斐然哥哥的房子,但一直沒來住過。”
院子里的草本灌木都敗了,只剩一株地栽蘆薈活著,活在不起眼的角落,被白色山茶花的綠影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