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眉”方隨寧看看她表哥的臉,又看看手里這份論文,遲疑地問“斐然哥哥,你不會在挑刺這篇論文吧”
久病的昏迷病人榻前,已不見眼淚與沉重。日常探視中,他們跟他閑聊、話家常,也偶爾開玩笑。若不如此,在愁云哀霧中,親人和病人都無法長期堅持。
今夕是何年這是向斐然意識中闖入的第一個問題。
長久的昏迷如霧一般輕輕地散開,化為蒼茫的一切。這是他的意識,貧瘠的土地,灰色中不知過往,不見前路,要等緩緩地、更多的建設,他才能重新擁有自己的森林。
第一棵樹從他貧瘠的大地中破土
商明寶,等了他多久
向斐然不再思考那篇論文,而是后退了一步,渺小而疑惑地看著這株在瞬間拔地而起的喬木,眼看著它越來越高,快頂破他頭頂的那層灰色穹頂。
“你嫌差,那我不給你念了。”方隨寧扔掉手中論文,“我幫你偷偷去看了她的珠寶展。”
她不必說出商明寶的全名。護工常聽隨寧說“她”,不知是誰,心想,如果是能夠喚起向先生意識的人,為什么從不見她到訪可是聽方小姐的敘述,這個“她”過得也不大好。
“很厲害哦,我都沒想到她腦子里能想綻放這么多奇思妙想,就像大自然居然能開出那么多不一樣的花。”隨寧絮叨地說,給自己削了個蘋果,“我記得第一次帶她上山,她什么都不認識哎,連五指毛桃都沒拔過,哇現在信手拈來的。”
那棵喬木停止了生長,或者已經生長到了極限,變為了肉眼無法捕捉的緩慢。取而代之的,是樹干上盛開了一從花。
他灰色的意識里有了第一抹顏色。
向斐然笑笑。那好像是雨林里的空中花園,因為那叢于半空盛放的花是蘭花。
蒼茫大霧里,他穿著沖鋒衣,兩手抄在褲兜里,松弛地站著,站在樹下,仰著頭,凝著眉,臉上掛著一抹似是不敢置信的笑意。
“我還買了她的雜志訪談。”隨寧清脆地啃了口蘋果,咀嚼著,“她口才比你好多了,很能表達。那個訪談里寫,她有一個標價九千九百九十九萬的戒指,差點被人買走。”
向斐然“”
“啊,你完了。”方隨寧嚼得咔嚓作響,“肯定是什么有錢新貴追她的手段,你看人家談戀愛吧,一億一億的談,你倒好哈,一百多萬的戒指還得還月供。”
她現在是掌握她表哥財政大權的女人,不僅手握他的銀行卡,還接管了他的信用卡賬單。看到每個月劃出一萬多的戒指分期時,方隨寧沉默許久,狠狠取笑,又抹眼淚。
護工笑得要命了“你這話說的,一百多萬不是錢吶,你要我說,我三輩子的錢加起來也不舍得買這么一個。”
堅硬的土壤中,
長出了一株名為方隨寧的小灌木,向斐然蹲下身,面無表情地嘆一聲,輕扇了下那些潦草的枝葉“說點好的。”
方隨寧卻不說了,捏著還剩半個的蘋果,抵在掌根上的臉輕輕轉向一邊。
眼熱鼻酸,她得緩過這一陣,才能如常地開口。
“你快點兒醒吧,她都不知道你躺著呢,這個罪我擔了。”
她每天來之前和走之后,都要做很久的心里建設。每日睡前,想著明早定會有好消息,第二天一睜眼,便想著今天一整天說不定能帶來好消息。
無窮無盡的等待,是無窮無盡的消耗,隨寧崩潰過很多次。向丘成勒令她不許再逼自己,要她放平心態,就當作你斐然哥哥永遠也不會醒了去對待,而不是他明天就醒。
“可是他就是好好地躺在那里,什么也沒變,正常得好像下一秒就能站起來打招呼了。”方隨寧無從開解自己,“這么正常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昏迷十年二十年一輩子呢”
他如果是破破爛爛地躺在那里生死垂于一線也就算了,可是他太好、太平靜,令人不受控制地生出無窮無盡的僥幸。
越知淵深,方隨寧便越不敢牽連無辜人。也曾于崩潰中想過將商明寶拉進來一了百了,這樣便有人分攤她的痛苦,分擔她的絕望。但她只是表妹,有自己的情感生活,都尚且如此,何況明寶隨寧為她感到生命里的冷風,為她的靈魂受冷。
“要是她有一天真正放下了你,往前走了,你就哭吧,前女友嫁人咯,鉆戒還在還貸款。”方隨寧不留情面地揶揄他。
“嘖。”
向斐然想讓那株雜七雜八的灌木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