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以為自己會一輩子都記住她踏入這間小洋房的瞬間,就像是命運書冊上的某一頁終于被翻開,或是舞臺上深紅帷幕拉起,昭示著主人公終于啟程踏上旅途。
可實際上,日后她再回憶起來的,只有濕潤秋風中的馥郁桂花香氣,以及門推開時掛在檐廊上的木質風鈴的清脆叩擊聲。
手上的舞蹈包有些重,勒得她手有點疼,腹中有輕微的饑餓,她開始想念起自己早上反復拒絕掉的那塊桂花糕。
一切都和林月后來跟她說的一樣。
“你不會記得的,”她說,“你離死還太遠。”
張三跟著王秘書走進了洋房。
不知道是林月租借下這間洋房時就是如此,還是她后面花了大手筆請人去改造。
原本木質老建筑的逼仄走廊與房間分隔被打通成平層,晃過以油畫花墻阻擋視線的玄關后,雨后陽光透過纖塵不染的玻璃窗落到木地板上,十幾個年輕舞者在其上伴隨著簡單樂聲旋轉。
聽見腳步聲,有人回頭,看見張三和王秘書后,又不太感興趣地轉回去。
也有幾個停下動作,好奇地張望過來,和張三對上視線后友好地笑。
更多的是依舊做著自己的事情。
這是林月的舞團,近日又是緊鑼密鼓且聲勢浩大的選角期,來采訪的媒體與工作人員屢見不鮮,她的造訪并不能在這樣一群年輕的舞者里掀起波瀾。
“麻煩你在這里稍等一會,我去問問林老師有沒有空。”王秘書客氣開口,隨后快步離去。
腦后的小發髻盤得緊緊的,很正式的西裝過膝裙,卻是光腳踩在木地板上的。
舞者與辦公者穿行在同一片區域,舞者的精力總是旺盛,時不時在非舞坪的地方來幾個即興跳躍也是常見的事情。
因此,整片洋房的室內區域都不允許穿鞋,或是帶什么鋒利的物品。
如果地板上有一些看不見的起伏和滑膩污物,對于毫無設防的舞者來說會是毀滅性的打擊。
張三深知這點,或者說她腳背上的舊傷深知這點。
她呼出一口氣,很自覺地換了鞋,脫了外套,走到整面落地鏡前整理自己的儀容。
張三今天化了淡妝,她不太確定林月對于女學生妝容的喜好,但是根據她先前主演過的舞劇與采訪,林月是一個輕靈如羽毛的女人,眼角眉梢都是溢出來的清氣,應當會喜歡這種清淡優雅的打扮。
張三細細把落下來的鬢發抿到耳后,凝視著鏡子里的自己。
“你就是那個張三”甜膩到有些過分的女聲在她耳邊響起,張三被嚇了一跳,發覺身側不知道什么已經悄無聲息擠過來一個少女,正眨巴著眼睛看著她。
“嗯。”張三點頭,友善地微笑,“叫這個名字的應該不算多。”
太近了。少女只穿著輕薄的舞衣,似乎因為剛剛跳過舞,身上的熱氣幾乎要烘到張三手臂上。張三往邊上讓了讓。
“嗯”少女發出了很像偶像劇女主角的聲音,親昵地挽住張三的手臂,“原來是你誒,我還以為會是一個嗯,罪犯一樣的人”
張三失笑,“法外狂徒的話應該要亡命天涯的啦。”
“你好有文化哦,”少女睜大了眼睛,“你是不是讀過好多書”
張三微怔。
“你的簡歷可不可以給我看看”少女問她要了簡歷,每翻一頁都會發出夸張的贊嘆聲,在她工作履歷那欄停留得久了一些,很唐突地發問,“你是不是掙了很多錢”
“怎么說呢”張三有些為難,社交中一般不會隨意詢問對方的收入與積蓄,尤其又是第一次見面。
“我爸爸說,跳舞當職業的只有兩種人,”少女很天真地眨著眼睛,“有錢人和窮鬼。”
“你父親可能說錯了。”張三說,“也有許多只是把跳舞當作工作的人,都是哎,生活嘛。”
她以一句很適合將對話敷衍結束的句子收尾,在少女開口前轉移了話題,“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女自我介紹說叫蘇啾啾,自稱已經在舞劇里有了一個內定的位置。和張三對她的判斷一樣,幾周前才剛剛過了自己十七歲生日,是個實打實的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