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元十六年,云州青縣。
夏末,淅淅瀝瀝的雨下個沒完,煩得人直想跳起來把天戳個窟窿,好讓它干脆把雨水一氣傾倒個干凈。
野山因為連綿的雨變得危險,再老練的獵人也不敢在上頭久待。
姜錦披著蓑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下走。
山間蜿蜒的小路上留下一串水坑。
她心里有氣,一腳下去,淤泥腐葉被她踩得咔咔直響,驚得附近樹梢頭避雨的鳥雀紛亂飛走。
已經有一個來月了,姜錦還是很生氣,非常生氣。
她花了不少時間,才讓自己接受了眼前的事實重活一世,回到了十年前。
按理說,上輩子的結局怎么看都不甚愉快,病秧子得以重活一世,回到她少時活蹦亂跳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應該高興才對。
偏偏姜錦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那句預備待裴臨出征回來再說出口的和離,徹徹底底變成了寄不出去的信、壓在箱底的石頭,堵得她心煩意亂。
姜錦恨不得回到那個夜晚,然后揪住裴臨的衣領,惡狠狠地對他說“我,姜錦,要和你和離”
想想都很英姿颯爽啊。
只是沒人有機會和命運討價還價。
都說開弓沒有回頭箭,誰又能料到自己還有重走回頭路的時候
好在漫長的病勢早把姜錦的性子磨鈍了,她自我調適都能力很強,不至于把自己慪死。
既然有了這樣的機緣,她總歸是想要好好過下去的。
如今能跑能跳,還有什么不滿足
或許她真的是個薄情寡義的人,又或許聚少離多之下,裴臨的形象本就日漸淡漠。這一個多月來,在姜錦的自制之下,想到他的次數已然越來越少。
除卻還是偶爾會幻想一下,當著他的面把和離說出口該有多爽快。
若是那樣,她也就了無遺憾了。
可是人這輩子,又哪能沒點遺憾呢
姜錦輕笑一聲,專心致志走腳下的路。
她的住處離這座叫烏泥山的野山并不遠,山腳下往西走百來步便到了。
姜錦步伐輕快,隨意推開了蓬門。
這里與其說是房子,不如說是一座茅廬,當年收養她的老獵戶姜游身故之后,她便獨自居于此處。
沒有什么好偷的,所以干脆就沒鎖。不過為了防備可能出現的野獸和賊人,姜錦出門回來,總要背著她那把有些銹了的柴刀在屋內外繞一圈。
陰雨綿綿,天未至傍晚就已經黑透。確認了安危之后,姜錦從袖中摸出火折子,擦亮了微茫的光,再去尋那盞年紀比她還大的舊油燈。
青縣貧寒,無親無傍的孤女更是艱難,有盞油燈已是不易,蠟燭這玩意兒是想也不要想。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驟然回到貧瘠生活的那幾天,姜錦還真有些不適應水要挑柴要擔,夜里連燈都不舍得多點的日子。
昏黃的燈光照亮了逼仄的堂屋,姜錦半蹲在地上,把還沒死透的灰毛兔子從背簍里抓出來,熟稔地送它上西天,收拾干凈好來祭她的五臟廟。
往前數一個月,她憂慮的還是淮西叛亂、長安局勢,而現在,她得擔心的是下一頓飯的著落。
土灶臺上放著兩只陶罐,勉強算得上是炊具,堆久了的柴火在染了潮氣,燒起來有點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