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他在長安叛亂之際沒能成功擒住那裴煥君,她又怎會再面臨一次中毒的危險
裴臨很清楚,在前世因毒傷而行動受限的時候,那樣的生活于姜錦而言,是比這大理寺獄還要無邊的囹圄。
若還讓這樣的事情重演,他便枉再世為人。
范陽一行來的路上,裴臨悄然傳訊給薛然,想知道姜錦的身體近況如何。
她似乎是風寒了,癥狀反復。薛然如實相告,裴臨得知后,更是疑心難安。
在這等緊要關頭,怎就風寒了
她一貫倔強,說好聽點叫要強,說難聽點叫硬撐。裴臨懷疑所謂風寒只是遮掩毒癥,直到范陽的車隊快到長安的前夜,他終于再按捺不住,于無人處攔下了她。
姜錦自然退避三舍,不知是旅途勞頓還是如何,她的下巴尖瘦了許多,眼下也泛著烏青,與他說了不過兩三句話,便要邁動虛浮的腳步回去。
他跨步上前意欲捉她手腕探她脈搏,未果。
她只斜睨著他的眼睛,冷冷地道“裴將軍,你我早已不是一路人,我如何,與你有什么干系”
心頭的疑影越發證據確鑿起來,望著她的背影,裴臨的喉嚨就像被扼住了一般,再說不出話來。
他沒有別的選擇了。
刺殺一國之君談何容易,想要功成身退那更是癡心妄想。可相比看她日復一日地枯萎凋零,他忽然又覺得,沒有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
一切似乎都被裴煥君給料定了。此人像是從不吐信子的毒蛇,卻始終都在用眼睛觀察著周遭發生的一切。裴臨對姜錦過度的關切與注意如今落成了他的把柄,而眼下,蛇信嘶嘶作響,帶著魚死網破的寒氣。
想要殺皇帝,第一要務便是取得他的信任,否則連近身都無法。
事實上,裴臨離被皇帝信任還有很大一截距離。先與叛黨為伍,后在醞釀中突然反水,里同王軍誅滅叛賊。雖護衛有功,但思前想后總是讓人有些惴惴。
為達目的,裴煥君對自己人也著實下得了狠手。
積蓄多年,自然還有隱而未發的
力量,他抽出一小撮真實的情蹤,正好供裴臨交予皇帝。
郜國余黨多年后仍有難以想象的實力,更是差點掀翻了皇城。皇帝自然心有余悸,這一小撮人被逮捕后,他非但沒有安心,反倒更加憂慮,疑心這只是冰山一角。
而裴臨在此時恰到好處地建言,言道他曾與這些人有所聯系,不若唱一出苦肉計,以“通敵”的罪名將他落獄。余下的叛黨聽聞,無論是出于報復還是滅口的心理,一定會咬這個餌,到時他們露了行跡,正好一網打盡。
被押入獄中,已是走到了這一步。裴臨心下一清一楚,無論從哪一方的視角來看,他這都是徹頭徹尾的昏招險棋。
若裴煥君根本不想刺殺皇帝,他只是想讓他這個阻他大業功成的人,死無葬身之地呢
若皇帝心存忌憚,這場牢獄之災里演戲的成分其實很少,他本就意圖將他此番救世過盛的聲明打壓下去呢
哪怕哪怕是姜錦,她也只會有恨。
她最恨他自作主張,若她知曉他此番是為了救她,恐怕就是死也不會要他如此“犧牲”。
這一點,裴臨清楚得很,從前世起,他便心知肚明。要救她,就要做下一個永遠無法告訴她的選擇,所以只能選擇隱瞞。
那是他帶到棺槨里去的秘密。
想到這兒,裴臨眼睫微動,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紛亂的心緒,暫且不做他想。
若裴煥君確實依言,那么這會兒,能暫且壓制毒性的藥丸,應該已經送到了元柏那邊。
早在之前,裴臨就同他有過交代,讓他拿到藥后,一是想法子析明成分,一是確認至少無毒后,拿去給薛然,讓他想辦法把藥化入姜錦的飲食之中。
正想著,空寂的大理寺獄中忽而傳來一陣輕飄飄的腳步聲。
大概是一大一小兩個人。
噠、噠
腳步聲在冷清的天牢里實在是顯得過于突兀,裴臨驀然睜眼,他保持著盤腿坐著的姿勢一動不動,只略偏了些頭,從柵欄往外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