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是姜錦的瞬間門,裴臨只覺腦子里像有一鍋水燒到了滾沸,嗡嗡作響,還咕嚕咕嚕冒著泡。
怎么是她
她怎么來了
想到自己剛剛當著她的面和薛然說了什么,那鍋滾水更是從頭淋到了腳。
裴臨像被點了穴一般定在原地,而姜錦就好像看不見一般,她從這獄卒衣服的褲腰上摸出一串鑰匙,靠近牢門試了幾把,終于將它打開了。
她呼出一口氣,滿意地拍拍木柵,吊兒郎當地抱臂倚在上面,輕笑一聲,道“是不是很意外我會出現在這里”
裴臨一語不發,腳步往后退,又帶起了金屬碰撞的聲音。
或許是在她面前如此狼狽讓他感到有點兒難堪,裴臨頓住了,沒再往后。
姜錦就像察覺不到這點彎彎繞繞似的,她環視一圈周圍的環境,唇邊浮現出一點微妙的笑意。
“我也挺意外的。”她意有所指,卻沒再繼續往下說。
說完,姜錦也沒管裴臨是個什么反應,她徑直就盤腿坐下了,背靠牢門。
“把你弄出去是不行的,”她拿起地上那只酒囊,掂了掂,漫不經心地道“只有這一道門打得開。”
裴臨繃著背,仍舊沒說話。
他撩起衣擺,在姜錦對面坐下。
她嫻熟地擰開了酒囊上的封口,仰起脖子,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入喉,姜錦嘶了一聲,旋即自然地朝裴臨伸出手,把酒囊遞了過去。
手接的比腦子轉得快,等裴臨回過神時,他已經極自然地對嘴喝完了一口。
他垂了垂眼,看著被他捏在手心的酒囊。
他與她曾經無數次,在戰場上分享同一壺濁酒。最質樸的感官裹挾著冷風送入口鼻,而他們望著彼此被嗆出的眼淚,總是會笑出聲來。
姜錦沒有含蓄的打算,她抹抹嘴,旋即直截了當地道“喝過了酒,現下總好說話了吧。”
囊中是最粗劣的酒液,只奔著把人喝醉了去的,沒有任何入口柔和的感受。一口灌下去,姜錦現在說話也有些沙啞了。
好在他們都是能喝上一些的,否則幾口下去就該醉了。
原是在懷柔。
裴臨神色怔忪,攥著酒囊的指節用力到發白,他沒有看姜錦的眼睛,只是問她“怎么來了”
姜錦嗯了一聲,她滿不在乎地說道“很多事情,我怕不問,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就差直接說,怕他死在獄中。
很久沒有這樣對坐著說過話了,盡管是在陰暗逼仄的牢房里。
裴臨的眼眸中沒有什么冷冽的顏色,他略微別過頭去,稍避開一點姜錦的眼神,才道“為免引火燒身,姜姜娘子有什么話,還是說快些吧。”
說罷,他將牛角囊中余下的酒液一飲而盡,一滴也沒給誰留。
姜錦疑心他是故意的,因為這樣,她就沒得喝了。
他不想讓她飲酒。
獄中的霉濕氣著實不好聞,姜錦皺了皺鼻子,開口道“關于你為什么會在這里,不想解釋兩句嗎”
裴臨沉默片刻,腦子里想著方才不知她在同薛然叮囑的那句話,薄唇微微翕動,最后卻只是道“不想。”
盡管來之前心里做好了準備,但是眼下見裴臨依舊這幅情態,姜錦心里還是有氣。
她換了個問法“這一回,你又在計算些什么我不信你真的會被弄得這么狼狽。”
姜錦抬眼望了望牢頂,道“方才進來時,我見守備并不森嚴,甚至說,就像特地留出了豁口一般。”
不留出豁口,怎么誘使叛黨入局裴臨把玩著手中的酒囊,并不意外姜錦能猜到一些。
說給薛然的話被聽見就被聽見了吧,左不過到時成功拿到解藥,而無論他在與不在,都會有人再交予她,她不會拿自己身體賭氣的。
裴臨的聲線消沉,帶著一絲逃避的意思,“這便是你今日的來意嗎”
沉悶的氣氛幾乎凝固。
他還在避而不答。
姜錦忽而笑了笑,什么喝酒談心的興致一概,她索性站起身來,說道“裴臨,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扭頭撣撣身后沾上的草屑,裴臨像是以為她要走,便也站了起來。
他淺淺笑笑,只同她道“此地不宜久留,姜娘子出去罷。”
姜錦大概是真的覺得好笑了。她低著眼眸,輕嗤了幾聲。
許久,她才抬起頭,深深望進他的眼睛。
直到這時,裴臨才后知后覺,他們離得有些太近了。
他眉梢微動,還沒來得及退后一些,姜錦便已經大退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