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作得越好,眾人越是悚然。就好比千百年來認定的歪理邪說經過一番全新闡釋突然變得有理有據,甚至引人深思起來。
又像是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在眾人眼前打開。門后的世界,有人好奇,有人恐懼。
何萬年與高行是前者,張澎與王載是后者。
尤其是張澎,這位年過花甲卻精神矍鑠的張閣老,看此篇策論的眼神都不對了。他抖著嘴唇和手指“荒謬,滿紙謬言”于他而言這簡直是一篇動搖人心的邪說
高行看了一眼首輔何萬年,立刻跳出來反駁“張閣老所言差矣此文格局眼界皆非一般人所有,以史作論,何來謬言”
文中大量擺事實講道理的好處就在這里了。縱然張澎滿腹詩書,出口成章,也不能反駁策論之中所擺出的歷史上的事實。
故而兩派爭執起來,張澎與王載漸落下風。高行二人并未窮追猛打,見好就收。
畢竟這篇策論縱然對于支持革新的他們而言依舊太過“超前”與激進。當下何萬年只想按照一直以來的規劃推進變法,十年之內能有成果便心滿意足。策論中的觀點雖然對他造成沖擊,卻不足以讓他采納。
簡單點說,何萬年并不希望出現變數,按照既定軌跡繼續推行新政穩穩當當,萬一過度刺激守舊一派,影響朝堂反而不美。
故而爭執一番后四人反而達成共識,將此卷取為二甲第三十名,以省去一番波折。
塵埃落定,王載連嘆兩聲可惜。
此篇策論才氣之高蓋壓眾人,取為狀元都不為過。但凡作者收斂一些,勿作驚世之言,至少三鼎甲的名額能有其一。
多半是個恃才傲物,沒遭過毒打的狂生。也罷,年輕人經過磨礪方能擔大任
從始至終不曾發表意見的李岱默認了這個處置,不曾刻意出言爭取什么。哪怕他早就從筆跡與文風上大概猜出了作者身份。
四人的盤算,李岱心知肚明。
三百篇策論天子豈有耐心一一去看故而最終呈送到天子面前的只有一甲三篇。縱然天子多讀幾篇也輪不到二甲第三十名。
四人之所以這般默契將此卷排名壓下,策論本身過于激進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原因是不想讓天子看見,徒生風波。文章作得太好,著實有蠱惑人心之能。
計劃雖好,奈何
李岱的目光不動聲色從四人臉上掠過,暗道他這幾位同僚的盤算大概要落空了。
倘若被壓的是其他考生,落入二甲或許翻不起絲毫浪花,奈何這個人是五
元在手,距離“六元及第”只差一步之遙的謝拾。
天子無論如何都不會不聞不問。
幾人的心思終究是白費。
其實以這篇文的才氣之高,他們不該聯想不到謝拾身上。然而此前謝拾只以才華出名,科場作文一貫求穩,憑義理文采打動考官,從來沒有過故意標新立異的先例。否則的話,他早就傳出了這方面的名聲。
因此,幾名內閣大學士一時聯想不到他身上實屬正常。誰能想到科場上穩了一路的人突然在最后一關的殿試上浪了起來呢
九月十九日上午,常朝已畢。
天子擺駕文華殿,傳讀卷官入內。于是,以首輔何萬年為首,眾人捧卷依次入內。
禮畢,何萬年首先展開第一份試卷讀了起來,而后是李岱、張澎,三人一人一篇,依次讀完了被推選為三鼎甲的三篇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