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有這個機會,他可以把睡熟的莊忱從斗篷店里抱出去,抱上馬車又或者按他們出門時約好的,攬著莊忱騎馬。
莊忱想睡覺,那么就靠在他肩上睡,沒什么大不了的。
凌恩其實想不通,當時的自己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走不動路就走不動路,難道這是多大不了的事難道一個身體虛弱的皇帝,就照顧不好伊利亞
莊忱親自證明了這件事。這場葬禮在向整個星系,向整個宇宙證明,它曾有過多好的皇帝。
那個少年侍從說得對莊忱明明就是最堅強、最能干的人。
不堅強的是他,畏懼流言蜚語的是他。
他明明可以去把那些說莊忱是病秧子、離了他連走路都不行的混蛋,每一個都拎過來教訓一頓。
他難道不能這么干不能揍到那些人會好好說話為止
為什么就放任這件事發生,為什么反而去要求莊忱
過去在地下擂臺的時候,后來去前線駐防的時候,他明明都很能打,他是伊利亞的“戰神”揍幾個侮辱皇子的混賬家伙,對他來說難道是多困難的事
凌恩抱著一件空斗篷回到暖宮。
他一路都在想這些,一路都得不到答案,而這座暖宮里散落的意識碎片,又已經多得讓星板開始發燙。
這并不意外,因為身體的限制,在二十三年的人生里,莊忱甚至沒怎么離開過這兒即使偶爾下去巡視,也一定會在三個星期內返回。
三個星期,這是莊忱能離開暖宮、脫離治療最久的時間。
從這里到前線需要一個月。
伊利亞的皇帝到不了那個地方。
凌恩把斗篷放好,他握著那塊星板,慢慢撿拾那些相當細碎的小碎片。
這實在是件很諷刺的事。莊忱活著的時候,他從不肯仔細看這個人、不肯多做任何一點了解而今天是莊忱的葬禮,他躲在這里,看碎片里的影子。
莊忱其實根本就不適合上軍校,哪怕有他代為完成課業和考試,全日制的課程也已經耗干了小皇子所有的力氣。
有些時候,莊忱在回宮的馬車上就睡沉,不論怎么都叫不醒他也會把人抱回來。
睡著的小皇子很乖,不亂發脾氣,也不難伺候。
這間臥室里的碎片大多都是這一類。凌恩逐個觸發它們,摸一摸睡熟的莊忱軟軟的頭發,掩好被角,熄滅過于刺眼的臺燈。
有的碎片里有醫生送藥過來,他就先替莊忱收下,放在一旁等他醒來喝。
這是莊忱做皇子時的臥室,這些碎片讓他看見那個“目中無人”、“脾氣相當壞”的小皇子是怎么把所有對他有用的科目作業和練習,都閉著眼準確地砸進他懷里。
因為
莊忱做這件事的時候,看起來太困、太累、太沒好氣,這種頤指氣使著催他寫作業的態度,掩蓋了事情的本質。
凌恩是因為替他完成課業、替他應付測試和考試,才會迅速補齊了軍校初期的全部重要課程。
因為一直以來都只需要跟著莊忱,做莊忱吩咐他做的事,凌恩甚至沒怎么來得及意識到,這些課業本來就是被莊忱篩選過的。
有時候,因為碎片里的凌恩在埋頭做作業,甚至能看見長大一點的小皇子趴在枕頭上,很得意地抿著嘴角。
這種得意自然不能被發現,長大了兩歲的小皇子背著手,檢查一會兒凌恩的作業,就把一盤“太酸、不愛吃”的果子扔在他桌上。
在這些碎片里,凌恩看見一個他從沒見過的莊忱。
而另外一件,值得稍許慶幸的事是他在進入軍校之后,就被自己的課業和莊忱砸過來的作業淹沒。
連喘一口氣都艱難,每天寫作業就要從早寫到晚,自然也就再說不出什么混賬話,做不出什么混賬事。
凌恩甚至忍不住奢望,這樣的時間能一直持續下去。
這種太過安寧、太過溫馨的碎片,讓星板的一角籠罩上了柔和的光芒。
于是,當最后一個碎片也被星板吸收時,臥室的角落里出現一道半透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