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星板的特性。
當它吸收夠一定量的意識碎片,就會自動將所吸收的意識匯攏,讓那個形象短暫復現。
屬于這間臥室的碎片已經積累夠數量,于是十六歲的莊忱在這里短暫出現。
這大概是莊忱身體最好的時候。
不那么需要拐杖了,頭痛的頻率也有所減少,每天枕著胳膊監督凌恩寫作業,囂張得真像個很放肆跋扈的小殿下。
凌恩每次看那道影子,視線都是軟的他實在想不通,自己當初為什么會覺得這樣的莊忱難相處。
所以,當看到角落里的人影時,他的心臟也跟著不自覺跳了下,慢慢攥住了那條銀灰色斗篷。
“阿忱。”凌恩輕聲說,“這是斗篷店送你的禮物。”
他不敢把聲音放得太高,頓了頓,又問“蒂帕爺爺,還記得嗎”
他沒得到回應,因為這些碎片有所放松的心情也莫名轉沉,他看著角落里的少年,慢慢走過去。
凌恩看清那里的情形。
一盆刺骨的冰水劈頭澆下來,泛著寒氣的冰碴沿著他的呼吸,一路扎進肺里,密密匝匝生出冰刺。
他在這個臥室里,重新看清莊忱是怎么一點點長大。
逐漸不再在乎別人的說法,每天拄著拐杖練習走路的小殿下。
走路走摔了,氣到摔拐杖,又趁沒人看見,自己飛快撿回來繼續走的小殿下。
因為他沒時間鋪床、沒時間整理床鋪,相當愜意地裹著被子滾來滾去,拿枕頭搭小城堡鉆進去。
又趁著他寫完作業抬頭之前,火
速毀尸滅跡,假裝面無表情看窗外風景的小殿下。
會暗中給他加量布置作業,盯著他鞏固弱點、把每個細節都徹底夯實,抿著的嘴角里嚴嚴實實藏著神氣跟得意,晃著腿捧著熱茶一口一口啜的小殿下。
在以為他看不見的地方,莊忱會做很多事。
他不是隨隨便便就成了軍校最優秀的學生,他之所以能走到這一步,是因為莊忱在養他就像養努卡、阿克,養所有那些少年一樣。
小殿下興致勃勃地養他,到處給他找補品、找合適的機甲,每天檢查他的成績單,要不是太容易被識破,差一點就要喬裝打扮給他去開家長會。
為了給他補身體,小殿下扯著來送飯的侍從嘀嘀咕咕,塞過去一張寫滿了藥材的紙。
侍從們都喜歡小殿下,盡全力憋著笑,你一句我一句配合小殿下棒讀,讓那份“一點都不好吃、一口都吃不下”的營養餐被扔到他桌上。
小殿下又得意又神氣,裹著那件黑斗篷,自己跑去火爐邊上,利用堂堂皇子殿下的特權,烤不健康的小餅干、熱沒營養的小甜奶。
小殿下不理他,逼著自己他吃一點都不好吃的營養餐,帶著烤好的餅干和加了大概一盒子糖的甜奶,自己跑去找父皇和母后。
任何一個人來,都要看得心軟。
凌恩甚至想不出,自己當初究竟是多遲鈍、多木訥、一心學習訓練到什么地步才會忍得住不去抱抱他。
不去抱抱他,不去摸摸他的頭發,不去陪他一起出門散散步、兜兜風,就讓這兩年這么不知不覺地過去。
這兩年就這么過去。
他看見角落里的、半透明的影子,這是留在這間小臥室里的最后一個碎片。
莊忱做小殿下的最后一天。
十六歲的小皇帝躲在墻角,抱著膝蓋,臉色白得透明,身上只穿著最單薄的白襯衫。
小皇帝捂著耳朵,脖子上的荊棘戒指碎了,被他在手里攥著,割破了手掌和耳廓,殷紅的血躺下來。
驕傲的、漂亮的、鮮活到不行的少年,蜷在冰冷的墻角,自己抱著自己,看著不遠處的皇冠。
“這是什么意思。”
小皇帝輕聲問“我爸爸媽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