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情越來越重,每一刻都在死人,這些人卻依然在爭權奪利、各自謀劃,拿人命當籌碼。
或許時鶴春說得對,這朝堂的確不是時鶴春攪亂的。
當今的皇帝,并非當初爭儲的任何一方勢力,當時那些皇子斗得死的死殘的殘,最后先帝薨逝,推上來的是個極暗弱的木訥傀儡。
傀儡之下,無數條線、無數雙手試圖操控,都在謀劃好處,都在求名求利汲汲營營,冠冕堂皇的表象之下,早已是一灘渾水。
秦照塵只覺心胸冰冷,這一股寒意不散,墜進骨頭里,鉆進最深的地方。
他同時鶴春爭斗了十年,不能收手了。
只有扳倒這個奸佞,殺一儆百雷霆萬鈞,才能徹底毀去朝中壞透了的根基,肅清如今的烏煙瘴氣。
這樣的念頭,是不受他與時鶴春的私交影響的。
秦照塵想送時鶴春去江南,不想讓時鶴春死,想給時鶴春一個善終這些都不會影響,大理寺卿一定會扳倒朝中最大的奸佞。
時鶴春這些年舉止放肆,荒唐得不知收斂,無視律法插手刑獄,幾乎是把破綻直接往他手里送。
這些破綻變成諸多證據,就壓在大理寺案牘之內。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只等一個合適的時機,那些滔天的權勢就會煙消云散。
如今東風起了,該做的都做完,諸業已成。
到了這個時候,秦照塵卻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了。
這樣的茫然,叫秦照塵下朝時,已徹底乏力到恍惚。
大理寺卿木然坐進馬車,低聲吩咐回府,甚至沒察覺到車里還有人。
所以,被一個藏在馬車里的奸佞抵著額頭,不由分說把腦袋推起來的時候大理寺卿自然也難免錯愕到震驚。
秦照塵盯著眼前的人,說不出話,瞪圓了眼睛。
“什么表情。”時鶴春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收起來。
濕淋淋的一個奸佞抱著雕花小暖爐,盤膝坐在他眼前,跟著馬車晃晃悠悠仰頭“以為我是鬼”
大理寺卿寧可見了鬼“你怎么在這你為什么不上朝”
他今日身心恍惚到這個地步,竟直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勁。
之所以這場彈劾順利至極,是因為時鶴春沒上朝。
“上朝干什么,看吵架聽拌嘴”時鶴春看他表情,就知道這位榆木疙瘩大人今天只怕遭了大罪,“頭疼吧這才哪到哪。”
秦照塵盯著他,來不及想別的,眉峰先蹙得死緊,扯了外袍將他蒙住。
時鶴春荒唐放肆、恣意慣了,不上朝沒什么奇怪的,無非告個病假,懶得告假時甚至公然曠朝,自然有人幫忙找補。
秦照塵想不通,這人為什么會被淋成這樣,又為什么會在自己的馬車里“你去哪了”
南面雨患不休,近些天京中也在暴雨,傘根本派不上用場,走上一時三刻就要被澆透。
秦照塵不知他去了什么地方,但時鶴春就這
么一身雨水地坐著眼看就要把秦王府半舊的破馬車淹了。
大理寺卿用外袍把這個奸佞按住,強行擦他身上的水。
一整件外袍頃刻就全濕透,被秦照塵擰了,只覺觸手寒氣逼人。
這場秋雨滂沱肆虐,澆滅了晚秋的最后一絲熱氣,落的雨里,甚至已經有了細碎冰碴。
時鶴春半閉著眼睛,不撒手地揣著那個暖爐,被他擦得搖搖晃晃,仿佛還叫秦大人伺候得很舒服。
“去買米唄,能干什么。”時鶴春說,“今年米貴,有價無市,不好買。”
時府下人跑腿都不管用,非得時鶴春親自出面,連恐嚇帶威脅,拿出十成十的奸佞做派,才逼那些鉆進錢眼里的糧販子松口。
時鶴春就知道今天要吵架,曠了今日必定烏煙瘴氣的朝會,直接來等秦照塵下朝。想著給要避嫌的大理寺卿留面子,就沒叫時府的馬車走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