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鶴春也給自己倒了杯酒,優哉游哉小口細品“我知道。”
秦照塵低聲問“知道什么”
“知道秦大人是正人君子,自然要保正人君子。”
時鶴春悠閑品酒“可惜啊,你自己泥菩薩過江,先叫人算計了好好一個大理寺卿,跑來吃牢飯。”
秦照塵“”
大理寺卿只覺得他就是來氣死自己的。
時鶴春吵贏了,心滿意足,得意地朝他晃酒杯。
秦照塵盯著這個落井下石、跑來氣死他的奸佞,胸口堵著無數全然不明的情緒,只覺仿佛壓住千鈞巨石,喘不上氣。
時鶴春怎么把自己折騰成了這樣
兩年來,大理寺卿和這舉止放肆荒唐的奸佞幾乎割席,恨不得相見不相識,竟是從沒仔細看過時鶴春一次
。
竟然直到這個時候,直到這間寸許逼仄窄牢內7,在油燈有些昏暗的光亮里,他才終于重新仔細看時鶴春。
牢里的確寒苦,可時鶴春的氣色,甚至不如他這個坐牢坐了好些天的人。
這人瘦得叫人心驚,衣服穿在身上都打晃,臉上不見半點血色,因為已經快瘦脫了相,顯得清秀的眼睛更大。
大而漆黑,光亮映不進去,笑意不透底,靜得空洞。
偏偏這個奸佞仿佛全無自覺,揣著袖子,坐沒坐相歪在稻草堆上,小口小口喝那杯酒仿佛還很輕松悠閑。
時鶴春不是做了奸佞么
奸佞不就該裘馬聲色、窮奢極侈,數不盡的前擁后呼怎么會把自己活成這樣
時鶴春自己咂摸完了那一杯酒,吃了一筷子茭白,把剩下的酒菜全留給他。
“吃飯吧。”奸佞撐著膝搖搖晃晃起身,“我問完了。”
秦照塵皺緊眉“問什么”
“自然是問案。”時鶴春相當小心眼,錙銖必較、以牙還牙,“秦大人,下官忙著禍亂朝綱呢,要是沒好處可撈,何必走這一趟”
秦照塵盯著那只手,那只手也一樣蒼白細瘦、經脈隱隱泛青,時鶴春的手里變出塊金腰牌,隨手拋了兩拋這是欽差的腰牌,
時鶴春是來查他的欽差。
時鶴春怎么會是來查他的欽差
秦照塵哪怕把腦袋想破,也想不明白。
這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就像逼著一陣風去犁地、一場雨去催老天出太陽。
以時鶴春的任職,要把查案的名頭搶過來,拿到手里秦照塵這個大理寺卿,根本想不出要怎么運作。
時鶴春也不告訴他,拋著欽差的金腰牌,慢悠悠晃出監牢,留他在原地怔忡發呆。
大理寺卿想不出不要緊。
大理寺卿是正人君子,奸佞不是。
奸佞知道怎么交換利益、搬弄是非,怎么擠走原本的欽差,搶下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直到多年以后,歸朝的秦王殿下徹查舊案,才終于能夠從那些舊日卷宗里隱約知道,這個差事究竟有多吃力不討好。
被時鶴春擠走的那個欽差,原本是要殺了他的。
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勢力,做了無解的死局,做成鐵板釘釘的百口莫辯,要把礙事的大理寺卿推下萬丈深淵。
可誰也沒想到,深淵底下還守著個時鶴春。
即使這時候的奸佞,還遠不是后來勢傾朝野、只手遮天的奸佞。
時鶴春本來只是想撈錢,沒想爬到那么高的地方。
可這個不省心的榆木疙瘩偏偏給他惹禍。
時鶴春用盡了手段,把能動用的底牌動了個遍,硬搶下這枚欽差的金牌,硬保下一個死到臨頭的大理寺卿。
為了這個,時鶴春個把月沒怎么睡過囫圇覺,上下奔波打點,做了查案的欽差
后,又滿不在乎地頂著戳脊梁骨的指摘徇私枉法,硬是拆解開了一樁死案。
官復原職那天,秦照塵站在朝會的班列之中,看著另一頭遠遠站著、揣著袖子靠在廊柱上的時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