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過去,秦王府也并沒變氣派。
還是寒酸,還是落拓,拆了換酒壺的那間房也還沒重新蓋起來。
唯一亮堂有人氣的,是時鶴春被抄家以后,住的那一間屋子房前有人灑掃,檐下掛著風燈,那一株梅樹依然在門口。
拖著他的小仙鶴回家的秦王殿下,察覺到手上力道變化,也停了腳步,看那株梅樹。
做了鬼的時鶴春抱著膝,蹲在梅樹邊上。
梅樹沒能撐過那場大災,死在暴雨里,但也并沒腐朽。
又是一年冬,死去的枝干依舊遒勁蒼涼,無葉無花地立在院中,隱有鐵色。
大理寺卿的確盡了力。
這一年,秦照塵想盡辦法,依然沒能救活這株梅樹。
這原本也是尋常事。
這世上太多尋常事,比如一棵樹撐不到開春,就死在成澇的雨災里,比如一個人熬不到江南,就死在路上。
于是,一個人坐在樹下,試著喝下冷酒的大理寺卿,也會忍不住想這是他該得的。
他錯失了太多,忽視了太多。
請來救樹的人救不了樹,遺憾嘆息,說這樹掉葉子時就該留神。
掉葉子時就該留神;葉子發得晚就該留神;花開得沒那么精神、沒那么盛,沒力氣漂亮的時候,就該留神。
除非被攔腰砍伐、連根撅起,否則一棵樹是不會立刻就死的,一定是個很漫長的過程。
如果沒注意到這個漫長的過程,那自然就救不回一棵樹。
自然就留不下一個人。
“有什么好看”做了鬼的時鶴春自己停下看梅樹,發現秦照塵居然也停下,就又寬以待己、嚴已律人地擋著他,“別看,別看。”
秦王殿下很聽話,順從地收回視線,被他的小仙鶴熟門熟路牽回房。
這一年,這間房都空著,沒人來住,也不可能會有人來住。
但按秦王殿下的吩咐日日有人收拾,擦拭灰塵清理灑掃,被褥隔幾日便要一曬,地龍暖炕也不知心疼錢地燒著,依然舒服暖和。
這其實就足夠了,時鶴春其實很好養活。
很好養的小仙鶴,第一喜歡亮堂、第二喜歡暖和,第三喜歡舒服的床榻。
看見鋪得厚實軟和的暖炕,飄飄蕩蕩的人影就扔開秦照塵,相當愜意地躺進去,結結實實抻了個懶腰。
秦照塵的視線跟著他,也被燈火染暖,坐在榻邊,伸手替他整理被褥枕頭“能睡得著么”
他不知道做了鬼還能不能睡覺但做了鬼以后,大抵是沒法再痛痛快快吃人間的吃食的。
那三大塊熱騰騰的糍糕,被時鶴春在手里顛倒來顛倒去,從熱轉涼,變得塌軟不好看,依舊沒能順利吃進口。
回家的路上,小仙鶴因為這事不太高興,盯著窗外不說話,還不準秦照塵扔“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
當初被秦大人耳提面命,終于找到了機會,時鶴春就錙銖必較地還給他“秦門糍糕涼,路”
路也沒有凍死骨,過去時府最鐘鼓饌玉、瓊廚金穴的時候也沒有。
為免大理寺卿嘮叨,時府的人就差打著燈籠,滿京城排查快凍死的骨,拎去工坊街灌粥活命了。
所以大理寺卿也無話可說。
被嘮叨的大理寺卿,默默伸手,接過三塊冷透的糍糕,自己吃了。
做了鬼也不放過他的奸佞這才滿意,又往秦大人身上不知拋了什么神通,幫他克化沉甸甸壓在胃里的糯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