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塵怔了怔“為什么”
時鶴春如今根本就不怕冷,也根本裹不住大氅,輕輕一飄,就繞到秦王殿下面前“為什么不”
這樣理直氣壯的反問,竟然叫秦照塵半個字也說不出。
時鶴春飄在他身畔,跟著秦王殿下回客棧。那一盞紙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燈火暗了一霎,又重新亮起。
“照塵。”時鶴春說,“樹總是要死的。”
時鶴春說“我那棵梅樹,本來也活不長。”
他說“那棵樹是這么想的既然要挑死地,還不如死在你的院子里。”
他們這些日子都閉口不談生死,夜夜笙歌,要么撿熱鬧
的地方去,要么流連歌舞樓臺,夜泊秦淮近酒家,繞不完的滿目琳瑯繁華。
于是秦照塵也在這話里定住。
秦王殿下拎著雜貨,臂間落著大氅,提著那只昏暗的燈籠,慢慢呼吸。
他知道時鶴春說的不是樹。
不是樹,他們走到風波亭,時鶴春還是決定和他聊這個。
說那個釋不開的死結,說攔著他們、讓他們沒能走到江南的那段過往。
時鶴春臨死前,最后的那個晚上。
那晚他們算得上不歡而散。
其實誰也不想不歡因為都有計劃,因為都不打算耽擱。
所以許多話來不及說,許多事也再來不及解釋了。
“那棵樹,心里是這么想的。”時鶴春慢悠悠說,“反正秦王府窮瘋了就算劈掉當柴燒,也得便宜自家人。”
“死得其所,死得不錯。”時鶴春說,“沒什么遺憾,劈掉當柴燒,也能燒出一把燙火,燒一片清明天地。”
秦照塵勉強笑了笑,沒有推開客棧的木門,立在風雪里。
“今日陪你逛。”時鶴春接過他手里的燈籠,“你想去什么地方,風波亭”
秦照塵有些錯愕,抬頭看近在咫尺的人影。
鬼影時鶴春的影子暗淡闌珊,有些地方已模糊不清。秦照塵在路上拜謁寺廟,請教得道的大和尚,才知有些鬼魂并非真困于人間,只是執念未盡。
心愿了卻得越多,執念消散,身影就越淡,早晚要回天上去。
他的小仙鶴,這次大概是真到了要走的時候。
秦照塵低聲說“風波亭。”
有時他真忍不住想,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時鶴春。
這本是前朝臨安大理寺內獄旁的亭子,碧血丹心的忠臣良將叫世道所殺,死于此處,成了后人憑吊的地方。
秦照塵要去風波亭,不只是為了去祭奠憑吊,也是為了去查一查杭州這最后一個大理寺,有沒有什么冤假錯案,最后處理妥當。
時鶴春點了點頭,將那一盞燈籠拎在手里,晃晃蕩蕩,隨他往風波亭去。
大理寺卿進下頭的分署,用不著什么印信腰牌,一張臉就夠了。
秦照塵查閱卷宗、審核舊案,有神通廣大的時大人陪著,用不了兩個時辰。
做完了這些,他不叫官員陪同,獨自去了風波亭,將下酒小菜、點心逐樣擺好,將那一盞花燈掛在亭中,取出燈籠里的燭火。
“忘了酒。”秦照塵意識到少了什么,對時鶴春說,“等我,我回去買。”
時鶴春坐在欄桿上,晃著腿“你袖子里不有一壺”
秦王殿下身形定了定,神色仍緩和,蹲下來哄他的小仙鶴,甚至還有鎮靜笑意“喝點好的。”
“時大人駕到,喝點好的。”秦王殿下已經學會將這幾個字念得柔和,不再是分道揚鑣的冷硬,“怎么能喝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