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澤俯身細查,搖了搖頭“他自己折騰已經來不及了,神魂散了。”
南流景在這句話里怔住。
洛澤并沒說謊,燕玉塵是靠著神魂,支撐到了寫完詔書的那一刻。
這小皇帝的神魂本就不結實到極點,心神在一封詔書中耗竭,再剝去殘魄,頃刻間就煙消云散,像是烈日下的融雪。
倒是這副軀殼還有用。
洛澤如今三魂七魄雖齊全,唯獨缺少肉身原本是能用泥塑金身承香火轉生的。偏偏南流景事敗受罰,洛澤的廟宇也被搗毀,一點香火也沒剩。
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借一副未沾因果的凡人軀殼,重新修煉,羽化登仙。
所以
他們放任了這場謀逆,放任了那一支白羽箭。
人間事與他們無關,燕玉塵死在謀逆的兄弟手上,他們只是未加干預,冷眼旁觀而已。
順道收了這一道殘魄、取了這一副肉身。
“你挑這軀殼不錯。”洛澤說,“是個皇帝,氣運很好,要不了幾年就能修成正果。”
南流景看著那詔書,過了半晌,低聲道“你要做皇帝”
洛澤點點頭,他要用這幅軀殼,自然接著做皇帝最好“有國運就快些你怎么了”
“這只是人間王朝,興廢交替,再尋常不過。”
洛澤昔日與他共執天機,以人間王朝氣運對弈,隨手撥弄棋子,從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不明白這一朝一代有什么特殊“不用怎么管,皇帝很好做。”
南流景仍有些愣怔,他回答不出,看著死去多時的燕玉塵。
小皇帝眉眼韶秀,端坐在龍椅上,氣度清雅,如果不是血色太過刺眼,臉上太蒼白幾乎還像是活著的。
但其實南流景心中,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只是個心志不全的傻子。
渾渾噩噩懵懵懂懂,這一身氣度是教了他千百次,好不容易才裝出來的,用來做樣子。
真正的燕玉塵,說話費力、做事遲緩,因為神魂殘缺,天生開不了竅,這樣活下去也只是荒廢
只是荒廢。
只是荒廢
南流景看著那封詔書。
他沒教過燕玉塵這個,他想不出,這上面的東西是怎么被燕玉塵寫出來的。
小傻子不會措辭,不會駢四儷六,不會錦繡文章,笨拙地一筆一劃寫著禪位,要把皇位給最出色的兄弟。
詔書上寫,勤政愛民,少殺人,叫人吃飽飯。
筆力越來越弱,盡處衰微斷絕,被一大片血染透了。
南流景看著眼前,他一時竟有些茫然,不知陌生的是燕玉塵、是洛澤,還是他自己但確實有什么變了。
他聽見自己在說話,他居然在忍不住勸說洛澤,放棄國運,自去避世苦修。
洛澤只覺得莫名,看他一眼,握住燕玉塵的手臂,想要將這副軀殼拖下龍椅,找個僻靜地方,引魂入體再說。
他竟沒能拽得動。
小皇帝坐在龍椅上,身體冰冷僵硬,烏黑干凈的瞳孔早已渙散,肩背仍然挺得很直。
燕玉塵很聽攝政王的話,行得正坐得直,勤政愛民,那站在龍椅前的神仙拽他,一聲脆響,燕玉塵的右手就軟軟垂落,人還坐著。
這一具無魂無魄的殘軀,和九天之上的謫仙人,就這樣僵持了一夜。
直到一夜過去,那詔書上要找的人被傳來,踏進殿門。
殿門大開,刺眼的朝陽射進來,金光大作,晃得人眼前一片白茫。
南流景聽見身后響動,攥著那封詔書,倏地回身。他不自覺地箭步過去,伸手接了個空。
栽下龍椅的小皇帝,無知無覺,沿階滾落,摔進遍地金光里。
燕玉塵倒在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