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斂臣只是聽著。
譚儒是個有能力的老總,對下屬有一套用人之術。只是到了自己身上,尤其要在子孫中間選繼承人,還是很難不摻雜個人感情因素,沒有誰能絕對保持理智客觀。
譚仕章說“走吧。”
馮斂臣點頭“仕章總,我先去停車。”
凌云閣以前是清朝某富商豪擲千金建的私家花園,在本城小有名氣。典型的古典園林,黛瓦青磚,建筑里還混雜一點西洋風格。后來被窮途末路的后人賣了,如今改成高端會所。
黃大鈞老態龍鐘,走路要扶著拐,但腿腳其實不見怎么不便,精神也還矍鑠。
他為人圓滑,在譚仕章面前,一口一個“賢侄”。黃大鈞承諾,在兄弟二人之間居中協調,不會真的讓譚皓陽一邊倒壓制譚仕章,卻避而不談股東大會或董事會的投票。
只要譚仕章一起話頭,他就四兩撥千斤,轉到其他地方。
飯后,譚仕章站在假山石下,和老狐貍握手告別。
黃大鈞口中囑托“還有這么件事拜托你,反正你記在心上那丫頭古靈精怪的,脾氣在家里被慣壞了,等她進了公司學習,可不要給我留面子,該怎么磨煉怎么磨煉。”
他說的是自己的孫女黃芮。
家學淵源,黃芮也對珠寶感興趣,學的是珠寶設計專業,眼下正準備進譚氏。
譚仕章自然不會拒絕,滿口應諾“您放心,到時候馮助會直接帶芮芮熟悉環境。”
馮斂臣跟在旁邊,黃大鈞與他也握了握“小馮我當然是放心的。那就這樣吧,回見。”
“黃董,慢走。”馮斂臣恭敬地欠欠身。
曲徑通幽,竹林森森,深處傳來一二鳥鳴。
兩人重新回到包廂,譚仕章又坐下來,卸下表情“人老成精。”
馮斂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沒出聲。
當然,話又說回來,就這一頓飯,談不出結果才屬正常。
在所有的董事里,從各方面來說,黃大鈞的地位無疑最超然,也最有分量。就算是通過繼承當上最大股東的譚皓陽,也未必敢說自己一定能扳動他。一來,黃大鈞自己手里也有夠多的股份,二來,譚儒不在后,作為功臣元老,他這個副董事長就成了公司目前的定海神針。
利用是沒有那么好利用的。
如果要馮斂臣推測黃大鈞的想法,這位黃董現在想要的大概是穩。股東在乎的是分紅利益,管理層希望公司順利經營。黃大鈞的年紀已經擺在那兒,不想摻和爭端,也是人之常情。
何況還有一層,譚儒既然立下遺囑,他本人的態度已經表達清楚。
黃大鈞無條件支持他的想法,也是尊重逝者,成全以前的那點做師兄弟的情分。
服務員趁他們送客時,進來把殘羹冷炙都撤去了,酒還沒有喝完,留在桌面上。
譚仕章坐下來,兩腳往后一推,椅子有一半懸空了,椅背往后靠去,抵住后面的欄桿。
他面上其實不見懊惱,也不見失落。但不笑的時候,譚仕章那張輪廓深刻的臉的確總帶著一股陰郁氣息。他眉峰鋒利,眼裂狹長,尤其面無表情斜眼看人時,顯得頗為森寒。
而譚仕章笑的時候,笑紋是從嘴角往上泛的,很少牽扯到眼部肌肉。
這讓他的笑意總是浮于表面,不達眼底,包裹著許多深藏的情緒。
譚仕章抬了抬眼,他問馮斂臣“馮助,你現在心里在想什么”
馮斂臣愣了一下,沒有摸到他的意思,一時沒有合適的回答。
譚仕章盯著他“在想,我完全就是個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