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修齊的心,驟然漏了一拍。
他僵著身子,便真乖乖地頓住了。因著方才的姿勢,他此刻膝行于床上,一手抬起錦被一角,另一手撐在床尾,薄衫微敞,身段極其柔軟。
便連眉眼,都刻意地低垂下來,眼睫纖長,指骨分明的大手將被角捏得很緊,帶出點倔強與無措。
女帝卻全然未曾注意。
她放下手中的書,起身掀開錦被,赤著足,便想去倒杯涼茶。屋內的地暖到底有些太過了。
云修齊下意識抬眸,見狀驀的瞪大了眼,也顧不得繼續引誘,連忙起身追去。
趕在那尊貴的手碰到茶壺前,云修齊率先握住,被伺候慣了的高門公子,在關鍵時刻竟也十分流暢地完成了倒茶的動作,連茶水都未曾灑出一滴。
端著那薄薄的瓷胎,云修齊的手甚至隱約有些顫抖。
這般感覺,便是幼時打碎了祖母珍愛的玉雕時都未曾有過。
祖母尚且能夠原諒他,再不濟父母也會護著他,可在這宮中,若遭了她的厭棄,便再無人替他說話了。
“陛下,請用茶。”
男人溫馴地垂下眸子,舉杯的手不高不低,他垂下頭,淡青色的薄衫將露出的一截頸子襯得愈發動人。
走在這獨木橋上,一步都不能錯。
女帝的目光,這才落到他的身上。
卻也只是一眼,便收回目光,接過水杯,仰頭一飲而盡。
微涼的茶水入喉,眉頭方才松開,隨意坐在凳上,把玩著手中的薄薄瓷杯,她隨意道“云貴人”
她的聲音極好聽。
云修齊站在一旁,分明剛才還無比緊張,生怕觸怒鳳顏,偏偏現在那顆心又不爭氣地跳了起來。
不是怕的,是雀躍。
“是。”
分明在腦海里預想過很多遍見到她時的場景,分明早已想過無數個話頭,可事到臨頭,腦子像是一片空白。
好半天,竟才擠出了這么一個字。
她是否會覺得他太過無趣
云修齊不禁暗恨自己的不爭氣。
好在女帝并未在意,她慢慢地品著茶,不再說話,卻也沒有提及侍寢一事。
下意識的,云修齊想起了昨天被攪和一事,那時只覺得氣,可現在,現在難道也要和昨天一樣嗎
即便沒有一個原美人來插手,他自己也會將這件事攪和亂么
他就這么不爭氣
眼底逐漸蔓上淚意,又氣又窘,更多的是恐懼,還有對自己的憤恨。
女帝準備再倒一杯茶,無意間門抬頭便看見了那咬著下唇,幾欲落淚的青年。
她一怔,放下茶壺,簡單道“有些渴了,屋內地暖重。”
分明在和他解釋。
云修齊苦苦忍著的眼淚,在對方開口的瞬間門落下。
分明是他自己不爭氣,竟要委屈她那般尊貴的人來安慰他。云修齊,你怎么那么不爭氣
還有,她怎么那么好。
或許是情緒繃得太緊,或許是被女人那簡單而溫和的一句話打動,云修齊突然就憋不住淚了。
女帝下意識皺眉,許是后宮有個原美人的關系,倒也未曾驚訝。
便只平靜看著。
云修齊用袖子拭去淚水,淚眼漣漣地望著那天底下最尊貴的人,驀的跪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抬頭。
“陛下,修齊曾見過您,在8年前武安侯的后院。”
母親是青州刺史,頗有名望;父親出身名門,更有一個遠在京城的姑姑。
自小嬌慣長大,那時9歲的云修齊,最大的煩惱是母親將帶回的玩具小馬分給了庶出的弟弟們。
他才是刺史府正兒八經的嫡子,母親曾在父親房中說過最愛的是正君,那么便也該最愛他這個嫡子
幼時的云修齊無法無天,并不知曉那只是大人閨房的趣味,他理所當然地覺得,所有的好玩意兒都該是自己的。
便是自己不要的,也不能給那些庶子,更遑論是母親千里迢迢帶回的玩具小馬
云修齊大鬧一場,許是刺史大人因寵侍吹的枕邊風心情不好,又或是正君想要磨一磨兒子的性子。
總歸,在祠堂跪了一炷香的時辰后,9歲的云修齊便坐上了前往京城的馬車。
父親說,姑姑雖是京官,卻也不及遍地的皇親貴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