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謝知秋小姐,許是確有幾分奇骨。
她繼承了母親溫解語的長相,小小年紀已生得如珍珠般標致。
尤其是她一雙眼眸兒長得極好,烏瞳明亮,似月光沐潤下的黑玉石。
她朝人望來時,總有些歲月靜止、秋夜花開的味道。
只是,這漂亮的小大小姐,卻不愛說話,也不愛笑。
她長到兩歲時,還從未開口吐字。
明明他人說話她都聽得懂,也知道點頭搖頭,可她臉上總不見一絲表情,又不見出聲說話,仿若一尊沒有感情的精致人偶。
人們紛紛議論,謝家這小姑娘是個啞巴。
老爺與夫人亦愁白了頭,四處尋醫問藥。
然而名醫尋遍,四海大夫卻都束手無策,皆說大小姐的嗓子沒有問題,但具體為什么會如此,則弄不清楚。
唯有一位自閩南云游而來、傳聞身負醫術的年邁尼姑,受謝家之邀進入謝府,同樣看過這位小大小姐后,斟酌半晌,道“小姐的嗓子是健康的,也能聽懂人言。她一直不說話,似乎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謝老爺急問“可小女為何不愿呢”
老尼姑閉目凝神,道“這貧尼不太清楚,只能說,凡事總有緣由。
“世人總認為孩童無知天真,可實際上,縱是稚子,心中也有千折百壑的想法。大人若是因她年幼,便認為她腦袋空空、什么自己的想法都沒有,未免小瞧。
“依貧尼之見,老爺與夫人不必太過擔憂,等大小姐自己想要說話之時,自會開口。”
言罷,老尼姑收了診金,謝過,便手持鐵缽,告辭離去。
然而,哪怕諸多大夫都說謝小姐喉嚨無恙,可現實仍是,謝小姐從不口出一語。
于是,謝家大小姐是個啞巴的傳聞,終是傳了出去。
時間長了,謝家老爺與夫人便也放棄了,哪怕女兒口不能言,也照樣疼愛她,甚至因此更添幾分憐惜。
直到一日,謝家本家舉辦賞花宴。
謝老爺帶著女兒知秋,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謝老爺素來與族中幾位兄長不和睦,他讀書讀得不大長進,堂兄們都對他有些瞧不上。
這日,園中海棠花開得好,一位族兄有意拿謝老爺取樂,便故意一指海棠,道“望麟,今日這里只剩你還一首詩都沒寫過了。現在花宴快結束了,要不然,你就以這海棠為題,多少寫個一首,就當給愚兄一個薄面。”
族兄此話一出,謝老爺背后便出了一層冷汗。
他倒不是完全不會寫,只是在這種事情上,他自小在同族中顯得落后,久而久之便生了畏懼之心,覺得自己多說一個字便會丟人現眼。
哪怕他人不真的出言奚落,他也承受不住那種微妙的眼神。
只是族兄已開口,他不作也不行了。
謝老爺嚅動嘴唇,正欲硬著頭皮來上一首。
這時,有一只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卻聽一個小女孩用細弱的聲音,生澀地道“升云掛天關,落霞染樓臺。遙見千樹雪,原是海棠開。”
謝老爺心頭一驚,垂首去看。
先前說話的,不是他年幼的女兒謝知秋,還會是誰
可這孩子從小不說話,縱使是她的親生父親,也識不得她的嗓音。
而謝小姐這一開口,不止是謝老爺,連在場的其他人,俱是大吃一驚。
一來,謝望麟這個女兒患有啞疾是眾所周知的,她突然說出一句意思如此清晰的話,其震撼程度,無異于銅像突然口吐人言。
其二,這謝小姐今年不過三歲。不要說她,換作任何一個普通小孩,這個年紀,不過是整天玩泥巴,能認識幾個大字已是了不起了,有誰能一開口,居然作出一首詩呢
一時間,萬籟俱寂。
眾人皆低頭看著這個小姑娘,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