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又有人附和“我也蒙他關照了。你們知道,我一直想修梁城外的水渠,奈何上級唯利是圖,撈錢撈得厲害,要出資就一毛不拔,全然不將民生放在眼里如今換了蕭尋初主事,他親自過問了城郊農田的情況,我抱著試試的心態提了提水渠,沒想到他只是考慮了一下,就做主同意了我以前可和他完全沒有交情,也沒送過禮什么的。”
“那水渠修的是好,才幾個月,外面麥田就金燦燦的了而且他好像也沒搶你功勞。”
“要我說,這事本來就是應該的。只是其他人太差了,才襯得蕭尋初好些。他有些想法還是過于激進了,而且花了不少心思在扶持工這一業上,對根基的農重視卻不足,聽說他早年想當工匠,這樣做未免私心太重。不過,大部分方向確實是好的”
一群人文人說來說去,都對“蕭尋初”這個人贊賞頗多。
盡管其中也有苛刻挑剔的指摘之詞,但比起他們以前點評朝中其他官員的刻薄,這已經算很好了。
這時,其中
一人又問道“史大人,雖說我們往常是不摻和這些事的,不過齊慕先現在看起來搖搖欲墜,是扳倒他的好時機。
“這么多年了,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史大人可有考慮與那蕭尋初走得近些,或者暗中協助一二當然,若是史大人邀請他一同來文會上聊聊,我等自也是期待的。”
史守成一頓。
他看上去像是考慮一下,才道“再說吧,再說。”
文會上氣氛熱絡,不久話題就轉了風向,又聊別的去了。
然而,史守成卻沉寂下來,沒有加入他們,反而自己獨自凝思。
實際上,不用其他人提議,關于是否要拉近與蕭尋初的距離這件事,他早就反復考慮過多次。
他一般是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們與齊慕先那幫憑借利益凝結的烏合之眾不一樣,他們是靠志趣與才學走到一起的,非但高尚許多,而且絕非結黨營私之輩。
但事實是,要在朝堂長久而立,如果沒有靠得住的朋友,簡直千難萬難。
必要的時候,他們彼此是一定要互相幫助的。
在蕭尋初出現之前,史守成自認是齊慕先最大的對手。
他承認齊慕先有能力,但同時也看不慣他一手遮天的作為。所以,史守成不斷在發掘并提攜他認為品行高尚、務實能干的人,逐漸地,他在朝中同樣擁有了一些名望和力量。
當然,他還全然斗不過齊慕先,所以多年來,他始終蟄伏不發,沒有與齊慕先正面沖突。
齊慕先多半看得出他的心思,但齊慕先做人會留一線,并非趕盡殺絕的人。
他大概是覺得史守成這批官員都還算可用,朝廷總還是需要有人做實事的,于是留了他們下來。雖然這些年,齊慕先偶爾也會打壓一下史守成的人、適時鏟除一下他們的成員,但總得而言還是給了一條生路,始終沒將他們摁死。
齊宣正這事,史守成很看不慣。
齊慕先這個兒子,又逛窯子,又殺人,后面還想以權壓人,實在是敗類中的垃圾,沒一點可取之處。
可是,當“蕭尋初”這個人冒出來,他心情又很復雜。
起初,“蕭尋初”憑借月縣雨娘案名聲鵲起,他覺得不過是個朝中新秀,又會曇花一現,過不了多久就會銷聲匿跡。
后來,“蕭尋初”憑借天鶴船討好新帝,又與齊慕先逐漸走得近,他又對這種行為嗤之以鼻,心想又是一個沽名釣譽之輩。
再后來,“蕭尋初”竟試圖在齊宣正之案上與齊慕先對著干,史守成心說年輕人就是不理智,這下大概徹底完了。
結果,“蕭尋初”竟一手逆轉乾坤,還憑借此案讓自身威望一飛沖天,一舉成了足以與齊慕先分庭抗禮的人物。
每回上朝,史守成看到“蕭尋初”那身紫色公服,總是感到說不出的刺眼。
他是喜歡提攜年輕人。
可是,如果一個年輕人把他醞釀多年想干的事干了,一舉超到他前面,那又另當別論。
二十歲中狀元也就算了,這個“蕭尋初”今年才二十三歲,竟然官至參知政事。
史守成是三十五歲中的進士,拼搏二十余年,好不容易當上禮部尚書。
今年他五十九歲了,這么一把年紀,上朝居然要站在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后面,將這種毛頭小子當作頂頭上司。
個中滋味,唯有親歷者才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