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孔黎鳶應該明白她的意思。
果不其然。孔黎鳶“嗯”了一聲。她松了口氣,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
可孔黎鳶又望她,眉眼淌滿光影,藏著忽明忽暗的漩渦,“你睡不著就喜歡跑到十五公里外的地方來吹冷風的”
付汀梨咬著牙說,“身子骨弱,怕冷,得多鍛煉多吹風,才能把上海的冬天熬過去。”
孔黎鳶很隨意地敲敲車窗玻璃,外面寒風呼嘯而過。付汀梨微微躬身,又快要咳嗽。孔黎鳶又瞥她一眼,
“外面下雨也鍛煉”
付汀梨點頭,“這樣才有效。”
孔黎鳶沒繼續往下說,看她一會,似是發出一聲極為輕微的嘆息。
“我還以為你不會說假話。”
付汀梨還是沒忍住咳嗽一下,出門之前隨意挽起的發散了些,有些亂的黑發飄落在臉側,沉默又羸弱。
孔黎鳶遞了紙過來。
她接過,說“謝謝”,又笑,“在世上走一遭,怎么會有人不會說假話”
再坦蕩一顆赤子心,也不可能不會說假話。她自覺自己尚且沒達到赤子心的高度,又怎么會有人覺得她不會說假話
“什么時候把頭發染黑的”
孔黎鳶突然問,一句話就將她們之前的寒暄和客套撕得四分五落。
再裝下去好像也沒必要。付汀梨反而因為這句話松了口氣。她恍惚地靠在頭枕上,看著氤氳霧玻璃外的車搖搖晃晃。
“回國之后染的吧,有些記不清了。”
她一向喜熱不喜冷,不記得是在哪一天,被加州燦金色陽光灌了個滿滿當當,當機立斷沖進理發店,對著推崇黑發美的理發師說
要染個像陽光一樣的頭發。
又不記得是在哪一天,她還沒找到住處,拖著行李箱躲在一家理發店門口躲雨,敞開的玻璃門上,她的影子破敗衰弱,金色頭發毛躁得像是她頂著的一頭假發,新長出來的黑發被孤零零地被劃分到另外一個區域。
從前有時間有心思有錢護理,即便是隔一二十天補染一次發根,也能留有一頭柔軟順亮的金色頭發。
像陽光一樣的頭發。
“那家理發店只老板娘一個人,她那天實在忙不過來,就收了我成本價讓我自己染。”
付汀梨很隨意地咬著在路邊買的發箍,捋起自己耳邊散落的長發。
對著后視鏡,重新挽了一遍,“染得不是很勻,但總歸便宜,也比褪色了的好看。”
這是真話了。
孔黎鳶自然也能分辨出來,車子在順直大道開著。她靜默地看了她一會,又或者是沒有。
付汀梨只知道,等她挽好頭發,無所事事地將手揣進兜里,摸到那條冰涼項鏈時。孔黎鳶又出聲問她,
“你今年多大”
這下倒真的是普普通通的寒暄了。付汀梨回答得毫無壓力,“二十四。”
孔黎鳶不說話了。
這個女人一直讓人琢磨不透。
不說為什么給她門禁卡,不提讓她對加州的事情只字不提,反而問她什么時候把頭發染黑,問她今年多大
就好像她們真的僅僅是萍水相逢的旅友,見了面寒暄幾句近況,然后就這樣體面地遺忘過去。
可又有誰覺得不該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