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霈顯然是后者。
雖說皇室權柄被世家分走大半,但李霈非昏庸之流,如今還有許多事要借助這位年輕帝王之力,與其瞞著,不如坦誠。便道“此事其實是臣在背后推波助瀾。如今京口有建康王的兵馬,荊州及江東有祁氏鎮守。但荊州以西、魏興以北卻是空乏,若胡人再度進犯,無論從京口還是下游調兵,都會顧此失彼,因地制宜收編兵士才最合適。李壑心懷家國又是寒門出身,若得重用,定會效忠陛下。”
此話明面上說的是兵力分布,實際上是暗示李霈朝廷亟需在上游有一支可平衡祁氏兵權并震懾建康王的兵馬。
李霈頗動容地頷首“月臣為朕籌謀良多,朕才更不想讓你白忙活,你我的利益,從來不是此消彼長的關系。”
晏書珩“臣明白。”
這一番對話算是把彼此拉到同一條船上了,但這遠遠不夠。
還需降低祁氏和其余世家的戒心。
祁氏父子并非庸庸之流,若皇帝極力推舉晏氏的人,他們豈能不疑心晏書珩要與皇帝聯合打壓祁家
同樣,皇帝能對晏書珩“推心置腹”,必也能與祁氏“共治天下”。甚至他還可以離間祁氏與晏氏,讓他們兩敗俱傷,再扶持其余世族。譬如陳妃母族潁川陳氏。
晏書珩繼續道“臣認為,舊殷氏部將殷犁素有領兵之才,可協助領兵。而新城郡大族顧氏曾為流民捐糧,且族中財力雄厚,由顧氏主導此事,于陛下、于朝廷局勢、于顧氏皆有好處。”
這便是當初他募糧的用意。
此事觸及多方利益,與其冒著受各世家忌憚又耗費晏氏族力的風險,不如先把這塊肥肉給了顧氏。只要關鍵環節有他的人,就不必擔心大權旁落,待熬過開頭最難的一段時期,便可在顧氏和其余世族斗得筋疲力盡時用計奪回。
晏書珩說罷,對上少年帝王笑里藏著試探的眼,緩緩笑了“但臣亦是俗人,自也會考慮家族和臣的利益。”
皇帝挑眉“那為何不愿讓你族弟去協助顧氏接手此事殷犁雖是你叔父舊部,但他畢竟不姓晏”
晏書珩卻是微微一笑,審慎道“臣的利益,便是晏氏的利益。
”
皇帝明白了,此事涉及家族權柄之爭,晏書珩不希望晏少沅在其他方面得利,威脅他準下任家主的地位。
正好,相比羽翼未豐的晏少沅,晏書珩能帶給他的利益更大。
忠誠和才干難以兼得,與其為了追求同謀者的忠誠而任用庸才,不如和有才干的精明人共謀,好各取所需。
“原來這便是月臣的私心,那朕自也要對你偏心些。謀兵不止需要拿得動兵器的人,更需要能看懂兵書的,你手下門客幕僚諸多,挑幾個信得過的,朕給他們幾個官職來督辦此事。至于別的難處,”皇帝微微笑了,眼里的狡黠讓他頓時像個十九歲的少年郎,“月臣會想辦法的,對吧”
晏書珩與新帝談罷,又下了會棋,這才出宮,剛到宮門口,迎面走來左尚書仆射陳仲全。
此人亦是陳九郎之父。
寒暄后,晏書珩道“兩家已定親,晚輩與世叔便是一家人了。七娘羞赧,往后世叔可要常喚九郎來鄙府走動。”言辭溫融,比晏少沅更有兄長嫁妹的樣子。
陳仆射熱絡地笑“自然自然九郎多次說過,他欽佩晏中書才學,能做中書大人妹婿榮幸之至”
彼此都心知肚明,晏書珩與大房關系十分微妙,陳九郎又與少沅交好,自也對他也頗有成見。這番欽佩榮幸的話顯然是陳仆射替陳九郎編的。
晏書珩笑容不變“九郎年少英俊,深受女郎們喜歡。猶記得兩年前在南陽時,他身邊尚跟著那姜氏女郎,檀郎謝女,叫人艷羨,真是可惜啊”
“姜女郎”
陳仆射一頭霧水。
但他很快想起是如何一回事。
陳仆射眼皮一跳,這晏中書莫非是在暗指他家九郎之前有婚約,擔心他對他的族妹不夠真心不對,別看他裝得一副貼心長兄的模樣,少沅的父親對他不利過,他哪能心無芥蒂
九郎曾說當初那孩子招惹了他,他應當是恨屋及烏,把九郎一并記上。
陳仆射犯了愁。但如今物是人非,橫豎已無從查證,與其費心解釋九郎和那孩子的關系,不如少說少錯。
畢竟,那孩子身世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