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前夜。
夜闌珊。
大理寺監呆了半夜,血腥氣似還染在衣衫,和著自驪湖泛起的水汽,以及某種苦玫瑰的氣味,楚昭半靠在美人榻,半闔著眼許久沒睡。
窗外月明,玉釉狻猊香爐內,龍腦香在屋子中縈繞。
許久,他才漸漸入夢。
夢境里是一片熟悉的荒原。
荒原內枯草蔓生,一片漆黑,有無數枯骨自漆黑里生出,自地面朝他伸出爪子。
楚昭看見自己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任那些枯爪淹沒自己的腳面。
枯爪一點點蔓延上他的袍角,到他的胸口,楚昭感覺到微微的窒息,他等著它們繼續,直到徹底湮沒他。
可今天,那些枯骨有些不同。
里面夾了一只紅粉艷骷,那艷骷有一張妖媚蒼白的臉容,烏發葳蕤地包裹著她瑩潤潔白的身軀,潮氣,濕濡地向他爬來,仿佛幽暗湖底衍生出的魅。
她朝他伸出手臂
楚昭猛地睜開眼睛。
額頭密密麻麻沁出一層汗,他卻似毫無所覺,只低頭望去一眼,也不知看到什么,那張俊白冷峭的面龐已然鐵青。
下一瞬,人已掀被下床,朝外喊了聲“竹青”
竹青正耷拉著眼皮,有一搭沒一搭地站門邊打瞌睡。
今日輪到他當值,只聽里面一聲,下意識便抬頭望一眼天天還未亮,只在天際朦朦朧朧泛出一點熹光。
他下意識應一聲,就聽里面道“備水。”
“欸”竹青又應,等回過神來,才“咦”了聲,“郎君,您醒了這時間不再睡會”
“不睡,備水。”
里面冷冷的一聲,聲音很靜,但不知為何,竹青愣是從中品出了一點惱羞成怒的意味。
不過瞬間,這感覺已讓竹青否了。
怎可能呢
他家郎君可是刀劍臨于身、也面不改色的人啊。
竹青忙不迭叫了另一邊守著的婢子去隔室通知郎君房間通著的浴池旁,專設了個小隔間燒水,熱水的銅管從隔間一路通到郎君屋內,常年溫著,若要用水,管蓋一拔,便能用了。
竹青吩咐完,又開門進去,替郎君備了沐浴用的皂角、巾帕、換洗衣物,而后,在滿室的水汽內退出去。
郎君不喜歡旁人看著他泡澡。
通常只會一個人在浴池內,曾經有那有意攀高枝的婢子闖進去,沒多久便會被退出昭斕院那等退出的,在夫人那自然沒討著好,全都打發去了外院,做那粗仆。
一來二去的,昭斕院里便沒那不識相的了,留在這的,全都是那等有眼力見或老實本分的。
不過竹青偶爾也奇怪郎君這般血氣方剛的年紀,緣何不像京中那些少年郎,在房里收用幾個丫鬟
丫鬟連通房都不是,京中貴女壓根不在乎,更不會妨礙婚事。
不過想想,郎君這樣神仙模樣的,若隨便收用了誰,指不定算誰占誰便宜呢
正亂七八糟想一通,就見郎君已穿著中衣出來。
中衣素色的綢緞落在地面,竹青一眼就看見郎君赤在地上的一雙足,忙不迭撈起床邊的緞面軟鞋過去,道“郎君哎,天還未入夏,您怎就踩地上了,快,穿上。”
郎君面無表情地穿上。
竹青有時覺得,自己真跟個老媽子似的,一邊又繞到屏風的那一頭,去收藤簍里的衣裳。
衣裳沾著水汽,潮漉漉的。
-收到一半,竹青突然“咦”一聲,拎起一件明顯被水泡過的緞褲。
松江白棉制成的緞褲,此時正“滴滴答答”往下淌著水,還透出股皂角的清香。
竹青驚訝“郎君,您穿著它洗澡作甚都弄濕了”
床邊,正系著中衣系帶的郎君手一頓,平靜地道了句“忘了。”
竹青嘆氣,正欲說什么,就見自家郎君已披了外袍出去,手里還拿了把劍,看樣子,是練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