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寄人籬下,薛伯彥夫婦從不曾苛待她,她心中已經滿足了,時至今日,死與生一線之隔,也不過都是命定的事。今夜月明星稀,將她纖細的影子拉得很長。執柔找了塊干凈的石頭坐下,抬起眼睛看向如墨般的夜空。
薛伯彥的兵馬早就將長安城圍得像是鐵桶,京畿四處的各路刺史紛紛起兵,想解君王之危的人寥寥無幾,大多是想在這亂世之中為自己分得一杯羹。
太后和皇后早就做好了殉國的準備,執柔今日送給齊桓的衣物之中也悄悄夾帶了一瓶鴆酒。十七歲的執柔出落得亭亭,和煦的遠山眉,安寧的慈悲眸,她性子安靜不愛說話,平日里總是跟在太后旁邊抄佛經,過去宮里人都喜歡她。如今只因她姓薛,人人又都拿她當洪水猛獸。
執柔覺得自己掰著手指都能數到自己的死期。
太后皇后若是殉國,她只怕是要一齊赴死的。若是不死,天下人定要將她的脊梁骨戳斷。執柔雖少言,卻讀過許多書,很多事也都能看得通透。在這權力傾軋間,她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犧牲品。
想到這她又嘆了一口氣。
執柔不愛落淚,這也是太后教出來的,做錯了事難免受罰,若是再哭,便會罰得更重。
這里四處幽寂,只有蝲蝲蛄蟄伏在哪一處草中低低鳴叫。
倏爾,執柔聽見了一縷人聲,似遠似近,不由得向那個方向走去。
月洞門后面,是三四個吃酒耍牌的婆子,圍著一個白石桌,其中一人吃得薄醉,抓著幾個銅板不松手“賭大小有什么興味,要玩且得玩個大的,不如就賭一賭,大司馬到底會不會坐這個江山。”
另一人忙拽她“你不要命啦這種事也敢掛在嘴邊上”
那婆子嗤笑一聲“有什么可怕的,誰做主子不是做,也礙不著我什么。今年雖說讓昭王那個病秧子領了少府監的差事,可這病秧子又能活幾天,少府監仍是我在當家。”
遲遲不說話的那個婆子說“秋嫂子說得正是了,你也活得忒小心了,叫人聽見又如何,秋嫂子和皇后娘娘的奶母是表姐妹,哪有人敢動她一根指頭。”
三個婆子登時歡暢地笑起來。
那秋嫂子來了興致,繼續說“你們說,永福堂那個該如何太子被關進了四方館,她叔父又成了反賊,要換做我啊,只怕臊得當場就得抹脖子。”
“豈止啊。那丫頭我見過一回,狐貍托生的長相,不像是安分的,只怕還想留著一條命伺候新主子呢,這侄女經年累月地養在叔叔府上,誰知道里頭什么樣呢”
執柔定在瑟瑟的風里,緩緩抿上了嘴唇。
這些年來風言風語聽得多了,她也習慣了不把這些放在心上。可此刻涼夜如浸,寒月孤星,一股酸澀從肺腑深處涌動起來,漸漸抵住了她的喉嚨。
她吸了吸鼻子,踅過身打算繞開來。
風吹過烏桕樹,一只灰喜鵲乍然從執柔背后飛過,她驟然一驚,倒退了一步。
這動靜有些大,里頭立刻安靜下來,其中一人說“我去瞧瞧。”說罷向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