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楹的話不多“一晃十數年,哪有一成不變的道理。”
他臉上沒什么笑意,臉色也不太好,人看上去分外疲倦。
齊徽默默地盯著他看了一會,才開口“薛家那個女孩,陛下是怎么想的”
空氣徹底安靜下來,連風聲都聽不真切。
齊楹笑問“姑母在說什么”
“薛執柔。”齊徽并不喜歡打啞謎,“你有什么打算”
“她是大司馬要朕娶的人。”齊楹緩緩道。
“我知道。”齊徽看不見他的表情,卻仍能洞悉他的心思,“你是我養大的,從你七歲開始便跟在我身邊,微明,你心里想什么,我就算猜不出十分,也能推敲出一二。你如今已是天子,你喜歡誰、愛重誰,萬萬沒有我插手的道理。只是薛執柔,她是薛伯彥的侄女,單這一條,你把感情投到她身上,便是錯的。”
她的聲音雖不尖刻,卻在蕭索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她叔叔殺了多少齊氏宗親,而有朝一日他若兵敗被俘,你又豈會心慈手軟放他生路等到了那一日,你又該如何對待薛執柔”
家仇國恨。
輕描淡寫四個字,宛若大廈驟然傾塌,淹沒他心中本不該有的心思。
若站于青史之上,不論向后還是向前,唯有情愛二字,輕若鴻毛。
“姑母。”齊楹突然開口,“朕或許,有一日可以不當這個皇帝。”
齊徽似乎笑了一下,她說“若陛下不是皇帝,那么薛執柔要嫁的人,便不會是陛下。”
像是一把不甚鋒利的匕首輕輕刺破皮膚,不至于痛徹心骨,卻好似在一顆一顆地滲出血珠子。不單單是因為齊徽說的話,也是因為齊徽話里話外的生疏與薄情。
“姑母。”齊楹輕輕舒了口氣,“姑母心里在怨朕。”
“不敢。”齊徽的聲音平靜,“中州日漸陷落,北狄人秣馬厲兵,枕戈待旦。大裕重臣們占山封澤,圈占土地。陛下理應外修兵事,內肅朝綱。陛下心里裝著的,應該唯有天下,一時感情與江山社稷而言,實乃不值一提。”
未竟之事太多,而一時的情愛,太輕太輕。
走出昆德殿時,天光正盛。
秋日的風已經帶著寒意,不過才一個月的光景,便從酷暑重回寒秋。
他有意克制著不去見她,她便果然知情識趣。
元享立在肩輿旁邊,輕聲問“陛下,咱們去哪”
今日尚未傳召過大臣,承明宮里還積壓著許多本奏折。在與薛伯彥的斡旋鏖戰間,齊楹常常只覺分身乏術。
云影落在磚地上,留下一個纏綿旖旎的影子。
“椒房殿。”他終于說出了這三個字。
椒房殿分外安靜,卻玉倚著廊柱打瞌睡,齊楹來時竟無人發覺。
奴才們都守在殿外,唯獨齊楹自己走到了正殿門口。
他抬手敲了敲門。
無人應答。
他淺淺蹙著眉心,叫她的名字“薛執柔。”
“薛執柔。”
齊楹屏息去聽,仍不見動靜。
幾個念頭自他腦中幾番閃過,電光石火。待齊楹回過神時,他已經用肩膀將門猛然撞開了。
瘋了,他定然是瘋了。
肩頭發痛,心臟也跳動得分外劇烈,咚咚地在頭腦中轟然作響。
齊楹走進殿內,尋著記憶中的方向去往執柔的寢殿。
其間險些被兩個繡墩絆倒。
臥榻上,依稀傳來執柔平穩悠長的呼吸聲,好似沉浸在一個恬然的夢境里。
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意爬上齊楹的唇角,他松了口氣,緩緩扶著床柱在那熟睡之人的床沿邊上坐下來。
燈火煌煌,他人卻在笑。
“朕看不到,便總是喜歡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