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聽得沈嬤驚愕,只當魏妝是剛睡醒的起床氣。
姑娘家愛亂想,有點起床氣也是正常的。
這一路上鴿姐兒忐忑搖擺,一忽而盼望見到謝三公子,轉而又怕見到人了不喜悅她。眼看京城將近,莫非生出怯意來了。
沈嬤便勸說道“都要入京了,怎能不去謝府那般門庭顯赫,高門貴爵,他們遵守婚約,信守約定,開春后還主動寄了盤纏,就連這北上船只也都是謝家安排好的。這時打道回府,我們得如何解釋再則那謝公子風華月貌,鴿姐兒何能再碰到一個如此郎君就算是回去,繼夫人她就能給你安排更好的了”
說的是魏妝的繼母柏碧霜。
坦白說,魏妝已經很久記不得這位繼母了。她母親原配夫人莊氏,是個商女,在魏妝五歲上時離世,轉年父親就娶了繼室,生下了弟弟魏旭。七歲時,繼室柏碧霜險些將一盆滾水把小魏妝燙傷,緊要之時被沈嬤撇開來。自此沈嬤便視繼室為“柏砒霜”,防患不已,生怕再有閃失。
魏妝與繼母柏氏之間幾無感情,前世成親后更加少來往。想想的確,回去也指望不了柏氏能夠給她找好人家。沒準兒還會遭嫌棄,譬如傳言她是從京城被退婚回去的,之后未必過得好。
魏妝輕抿一笑,想起了謝敬彥。這個男人恪盡職守,遵守忠孝義禮道,前世不喜歡她,可到底是娶了,夫妻間淡漠歸淡漠,物質上卻是優渥的。
這一世,魏妝雖不想招惹他,但也不愿差遣用度上比前世差。總歸婚約還在那兒擺著,不如且去京城一趟好了,想想如何破這個局。她既然再活一次,總得給自己謀個更好的新出路。
當下,她便捺住了脾性,伸手揩起桌上一片桂花糕吃著。
裊裊油燈打照著少女嬌娜的模樣,嫣然小口輕啟輕合。細膩綿軟的桂花香味在唇齒間化開,是她十多年未嘗過的筠州府風味,重生的真實感這才漸漸蔓延開來。
想起了前世,她與父親、繼母的關系始終淡漠。出嫁時不知道誰把話風傳到了筠州府,讓父親魏邦遠聽說是自己設計了謝敬彥,這才倉促娶她。父親覺得她辱沒門風,無顏來參加。
婚后有一回,繼母所生的弟弟魏旭來京城探望。可那時她與謝敬彥之間淡漠,弟弟本就不親近,再看他們如此相處作相,回鄉后就不再來了。后來魏旭承了父親的職位,在筠州府做屯監,雖聽說干得不錯,魏妝也未回去過。但魏旭基本每年都會給謝府寄一次特產,前世魏妝隱忍伏低、操持忙碌,未曾去細想,此刻回憶起這個繼弟,原是有心的。
“怎么說話的,老子來這不是為了接人是辦正事”
“這也算正事,哥兒通融通融,行個方便”正游思著,外面傳來說話聲,吵吵嚷嚷的,其中一個叫“賈哥兒”,聲音氣勢很足。
魏妝聽著莫名耳熟,想起了謝敬彥的侍從賈衡。這賈衡比他大個一二歲,人高馬大,武藝精湛,在他身邊跟了二十多年,十分忠心。卻是個吃硬不吃軟的主,早前魏妝對他多有謙讓,而賈衡呢,因著主子謝敬彥的冷漠,也不買她賬。后來時日長久,魏妝學得圓潤了,對他狠硬些,反倒是能差遣得動。
因越聽越耳熟,她便緊了罩衣走出去瞧瞧。
沈嬤一貫只見著姑娘懦弱避事,人一多就想躲起,什么都是沈嬤先驅擋在前頭。看小姐這樣自然自覺地起身出去,心下感到詫異,也便隨到了外面。
岸邊卻是兩名船夫和三個家丁模樣的男子,在大聲粗氣地對峙。
看那家丁的穿衣打扮,滑順挺展,就是非一般的人家。后面還跟著一輛低調而豪適的馬車,魏妝認得這馬車,是謝府上的主子謝敬彥年輕時專用。
之所以記得牢,是因前世兩人因為何事置氣,途中竟然在車上行了歡愉。
哦,記起來了。魏妝同羅老夫人與婆婆出外賞園子,聽到有人非議她輕薄,動用心機高嫁上位。回來路上她委屈,同謝敬彥抱怨。那時方才新婚不久,謝敬彥對她忽時冷、忽時熱的。沈嬤在跟前,他就冷如冰霜;沈嬤不在跟前,他亦會對她目光迷離打量,一雙鳳目含糊而專注,配著那俊顏,分外惹人心動。
魏妝抱怨那當口,正是他莫名其妙又冷落她數日了。沒想到她始才抱怨完,謝敬彥便勾唇諷笑,道那些人并未說錯,難道不正是她身邊的婆子設計么
魏妝當即明白了始末,她早先以為自己是照著祖父定下的姻親,而順理成章嫁給了他。不料原是一時羞憤,便叫謝敬彥停車,既然如此,不如與他和離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