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盈時受寒生病,他將這只兔子送給她,她也說難看,周世叔在旁笑著說“不過拙樸了些,倒也也不是不能補救。”
周世叔除了做官,還有一手刻玉、治園的好本事。
陸雨梧摸出懷中的冊子,他的目光落在封皮的字痕,蘢園正是周世叔親手所造,那是他十幾年的心血。
他粗略翻了幾頁,這算是一本雜記,有時是筆者治園的心得,亭臺水榭,一步一景,都在他字里行間。
有時則是一些記錄在蘢園當中的日常瑣事。
此書雖未提及筆者為誰,可單憑這些記錄,陸雨梧已經可以認定它到底是誰的舊物。
忽然間,
陸雨梧想起昨夜那個被陳夫人一直隨身攜帶的金絲楠木匣子,那匣子當中盛滿金玉,表面來看并無玄機,那陳夫人愛財,卻未必懂得這手記的風雅之處,若匣子本就是周家的,那陳夫人又并未發現匣子夾層里藏著這樣一本手記。
那么
陸雨梧一瞬垂眸看向懷中的這個年輕女子,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夾層隱秘,而匣子機關精巧,她又是如何在第一時間發現其中端倪的
還有,那句關于“串子”的夢囈。
陸雨梧眼底深邃,自聽到她說出口的那句話起,他便一直未能從中回神,攏在心中的疑慮都在指向一個方向,但此刻,他定定地看著她的這張臉。
青紫的脈絡覆在她的臉側。
他的目光一寸寸掠過她的五官。
不一樣,明明一點都不一樣。但隔著經年的熟悉,卻在此刻,鋪天蓋地地向他席卷。
倏地,陸雨梧忽然感覺到她原本已經足夠放松的身體驟然緊繃起來,她下意識地仰起來纖細的脖頸,胸口起伏,劇烈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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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雨梧立即出聲喚她,她卻沒有回應。
洞外山風呼嘯,直沖火堆而來,濺起漫天的火星子,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聲音輕顫著,試探地出聲“圓圓”
這一聲喚,仿佛輕易地穿透細柳渾噩的夢,她好像在夢中看見一個小少年,坐在假山上抹眼淚,她在夢中朝他招手,脫口“秋融。”
這樣一個名字,終于經由她的口說了出來。
陸雨梧瞳孔緊縮。
喧囂的風化為尖銳的利器敲擊著他的耳膜。
忽然之間,細柳像是呼吸不了一般,那種窒息的感覺如同一只手在緊緊地掐住她的脖頸。
陸雨梧見她喘癥發作,立即從她腰間找出來一粒丸藥,單憑氣味,他斷定應該是在堯縣她吃過的那一種,一手掬來水,將藥丸抵在她唇齒,送服下去。
這過程并不容易,他滿鬢汗珠,見她喉嚨一動,總算將藥吃了下去,但她很顯然并非只有喘癥在發作,那種讓她筋脈鼓動,臉頰泛起青紫脈絡的病癥也不知道是什么,陸雨梧當機立斷,起身背著她走出山洞。
為躲避隨時有可能出現的殺手,陸雨梧走的是最生僻的野徑,基本不能叫做路,他靠著自己的雙足在衰草荊棘中走出一條道去,被火堆烘干的單薄內袍又被殘留的雨露浸濕,在林中摸索到天擦黑,山坡之下月華銀白,隱隱映出不遠處一個村廓。
晚歸的村漢襯著夜色在路上走“阿哥阿妹倆個好啊,阿哥打柴晚上回,阿妹跟來要人背,天上的星星照阿妹,不比阿妹眼睛美”
村漢的破鑼嗓子忽然一止。
他雙足生根似的立在原地,額頭幾乎有冷汗冒出,他盯著不遠處的黑影,壯著膽子喊了聲“誰啊”
下一刻,他見濃黑的陰影里走出來一個少年,那少年一身素白的衣袍斑駁沾血,背上背著一個姑娘,那姑娘被一件藏藍的袍子裹得嚴實,看不清臉。
那少年抬起來一張蒼白的臉,鬢邊兩縷亂發輕晃,雖然形容狼狽,他卻依舊十分溫文知禮“敢問仁兄,此地可有郎中”
村漢見是這樣一個清妙文雅的少年,哪里還害怕,松了口氣,忙道“你們這是怎么了咱村兒有個跛腳的郎中,倒是會治些病。”
村漢挑著扁擔,將少年往村子的方向領,途徑一破土地廟,見少年力有不逮,他便干脆自個兒撂下扁擔“公子你就在這兒,我這就去請郎中來”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