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日,這場雨非但沒停,還越下越大,天邊飛火悶雷不斷,暴雨聲勢浩大地沖刷著整座燕京城。
怕雨水斜吹進來濕了地面,陳平想要關上窗,卻聽靠坐在床上的陳宗賢緩緩道“不要關,這雨氣讓人覺得舒坦。”
陳平只好收回了手,轉身去給他倒了一碗藥茶。
燭火照著陳宗賢的那張臉,這些天他臉上的燙傷反復化膿,總是血淋淋濕漉漉的一片,大夫每日都要來給他清理創口,那種刮肉的疼,陳平都不忍看。
此時他臉上敷著清涼的藥膏,幾乎將血紅的傷處遮了個完整,身上穿著一件素白的袍子,聽著外頭如瀑的雨聲,他忽然問她們娘兒兩個下葬了沒有”
陳平端著藥茶的手一抖,他努力穩住聲線“老爺,去江州的人還沒回來。”
“啊。”
陳宗賢點頭,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接過來藥茶往嘴邊一抵,雙手卻止不住地顫抖,褐色的藥汁灑出來,順著他的胡須滴滴答答地淌。
“老爺”
陳平連忙拿來帕子擦拭陳宗賢的胡須,又去擦他沾濕的衣襟,猛然間,陳宗賢一把抓住他的手,那手勁之大,幾乎要捏碎陳平的手骨。
陳平不敢掙脫,抬起頭撞見陳宗賢那雙布滿血絲的眼,他眼瞼顫動,一瞬之間濕潤起來,他張口喚了聲“陳平。”
他緊緊地咬著齒關,像在沉默中竭力消化滅頂的情緒,如此便讓他的這張臉變得有些猙獰,他強忍許久,方才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恍惚地問“你說,她們會恨我吧此時,黃泉之下,她們會不會想要食我血肉,甚至將我千刀萬剮”
陳平眼中隱有淚意,他喉嚨動了動“老爺,夫人和小姐她們都會明白的,您您是逼不得已啊”
“不。”
陳宗賢驀地松開了他,臉上仿佛沉如死水,他好一會兒才說“我不是逼不得已,她們明白,我亦明白。”
江州一案塵埃落定,以牽連其中的地方鄉紳的性命,他的妻弟孟桐全家人的性命,還有他的妻子孟氏的性命做了一個了結。
孫成禮亦牽涉其中,孫家全家被判處斬,當中正有他的女兒苓娘。
陳宗賢心膽劇痛,他越是用力握緊手中的茶碗,這雙手就越是哆嗦,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幾乎快要掩蓋他嘶啞的聲音“我欠她們,死后再還吧。”
陳平低首,暗自抹淚。
陳宗賢抬起來酸澀的眼,望向窗外晦暗雨幕,這雨下得就好像天河倒轉,傾瀉而下似的,天上地下,都要翻覆。
“袁仲這顆棋子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扯了扯唇,牽動著一邊臉頰肌肉,藥膏在他傷口上干涸發黃,與血肉粘連在一起“陸證如今也該嘗嘗這騎虎難下的滋味了。”
陳平收拾好情緒,忙道“老爺,這袁仲是咱們開的頭,就是不知吳老太傅他們那些人會不會如您所想,接下去將這火燒得更旺”
“吳老太傅他們那些世家勛貴,不過是仗著祖上在太祖皇帝面前有些功績才有如今這副家底,幾代人就這么泡在榮華富貴里,年輕一輩的沒幾個長進,老的卻還算是些人精,他們本就對陸證的修內令頗有微詞,如今新增的清吏之項更是擺明了針對他們這些勛貴子弟,他們難道就擎等著陸證挖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
陳宗賢低低一笑聽說昨日明園中,陛下對吳老太傅也不像往常那樣親近了,如今最急的該是他們,他們若再不做些什么,就只能是陸證砧板上的魚肉,等著看吧,我搭好這戲臺子,接下來,就是吳老太傅他們這些人登臺唱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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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下得太大,護龍寺中不得已停了工,工匠們都在工棚里避雨,陸雨梧特地囑咐陸驤給他們送些驅寒的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