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海棠不甚在乎“再者,陛下到底憑何斷定昨夜劫獄之人一定是細柳”
“玉海棠”
姜寰臉色陰沉。
“陛下息怒,您若真想處置細柳,玉海棠絕不敢阻攔,但”說著,玉海棠抬首迎上那位新帝危險意味極濃的目光,也許是因為他還太年輕,身上遠沒有建弘皇帝那份迫人生懼的氣度,“您應該知道紫鱗山的規矩,若非先帝仁慈,海棠本該殉葬先主,而今程家只余海棠一人,海棠若死,程家絕后,細柳本是先帝選定的下一任山主,若她有不臣之心,先帝又怎會將這重責交予她手中”
姜寰臉色驟變,他一下站起身,目光扎在底下玉海棠的身上,這個女人就像這個龍像洞帶給他的感覺,陰冷至極,令人滿背寒芒。
怒氣在胸膛起伏,姜寰忍了又忍,拂袖離去。
玉海棠在階下肅立,看著姜寰被人簇擁著往甬道里去,她臉色陡然沉重許多,轉身出了龍像洞,在中山殿中喚來弟子“驚蟄呢將人帶回來了沒有”
女弟子不敢說話,躬身頷首。
玉海棠聞言,立即下令“封住山門,任何人不許進出。”
寬敞的石室里熏有艾草,石壁上鑿出窄小石臺,上面點滿了一盞又一盞的蠟燭,整個石室被照得明亮,仿佛少了幾分潮氣。
細柳勉強睜開眼,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挪動手腳,像有一塊巨石沉甸甸壓在她的身上,要碾碎她的骨與肉。
石床邊有一道人影,瑩白的衫裙如雪,那烏黑發髻間一朵白海棠如沾雨露,細柳還沒看清她的臉,先聽見她那道陰冷的,刻薄的聲音“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子,新帝你也敢得罪,怎么你是鐵了心不要這條爛命了”
細柳反應了好一會兒,干裂的唇翕動“您都說了是爛命,要與不要,都由不得我了。”
玉海棠像是呼吸亂了一瞬,
她聲音里很快裹滿怒氣“我就是這樣教你的嗎教得你這樣自暴自棄”
細柳靜默不言。
玉海棠審視著她那張快被青紫脈絡爬滿的臉,若是常人看了這張臉,一定會以為是什么惡鬼現世,太詭異,太可怕了。
這是蟬蛻癲狂求死的前兆,
是蟬蛻正在折磨虐殺它的宿主。
六七年前,玉海棠也見過一回。
“你為什么要救陸雨梧”
玉海棠向來陰寒的眉目竟沒有顯露一點對于細柳這張可怖的臉的一點厭惡,她凝視著細柳,咄咄逼人“你不肯讓烏布舜告訴他實話,如今他還不知道你快死了吧為了這么一個男人,你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玉海棠冷聲“你喜歡他,是不是”
細柳渾身筋骨都好像斷了似的,她的手腳已經腫得不像樣了,蟬蛻在她身體里瘋狂沖撞,她本能地用自己的內息抵抗,玉海棠篤定的聲音都化作她耳邊尖銳的鳴叫,刺痛她的耳膜,耳廓里流出血來,她的睫毛顫動一下。
良久。
“我不是為他而死,”細柳的聲音嘶啞而微弱,“我只是為了不讓自己后悔,僅此而已。我一直想要活下去,無論在您眼中我是什么,我自己珍惜我自己的命。”
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體,蟬蛻是個怪物,它遵從嗜血的本能,已經開始一場針對她的虐殺,若她還可以活得下去,她一定不會貿然劫獄,因為只要她還可以活下去,她就還有時間尋求更好的辦法。
可是,她感覺得到,自己已經沒有時間了。
玉海棠猛然一怔,哪怕這個躺在石床上的女子已經被蟬蛻折磨到氣息微弱,好似殘燈將熄,她也仍舊感受到了細柳那一分絕對旺盛的,不屈的,生命力。
那是死亡也不能湮滅的東西。
“有時,我會想,為何您從來都對我沒有好臉色,我卻還是對您有一種,隱秘的,模糊的,親近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