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柳艱難地喘息,盡量吐出每一個字。
這一剎,玉海棠的臉色驟然有了變化,像是扭曲了一瞬,她緊盯住石床上的女子,只見她睜著那雙眼,血液浸透她的眼瞳。
“為什么舒敖要對我好,為什么雪花要對我好,”細柳嘴里淌出血來,她的聲音變得有點模糊,頸間青筋鼓動,“更重要的是您為什么要用朧江墨作假,騙陸雨梧,也騙我”
嘴里更多的鮮血涌出來,她滿目血紅,已經看不清床邊的玉海棠,卻還是本能地循著她的方向“在江州,我心里就有一個感覺,只是我的臉是我無法逾越的那道鴻溝”
“可是,”
她眼睫都沾滿了血珠。一直以來,壓在心里最深處輕易不敢觸碰的猜測與此刻瘋狂的翻涌,她顫著聲音,“可是山主,真的很奇怪為什么我第一次看到汀州那座巡鹽御史府會想哭,為什么我可以在明園里來去自如為什么,我那日第一次去陸府吊唁,卻覺得陸府的磚瓦草木很熟悉哪怕無人領路,我亦亦可以找得到陸雨梧他的祖父死了,我也好難過,從來沒有那么難過。”
細柳嘴唇顫抖,她的意識已經快被蟬蛻擊潰了,喉嚨里艱難地發出聲音來,“我覺得,我好像是”
“周盈時。”
話音倏落,細柳一雙血紅的眼閉起
,血珠順著她的眼瞼無聲滑過她的臉頰,玉海棠像是被釘在原地,她眼中有不敢置信,有痛,有驚疑,雜陳交織,如利箭刺穿她的心臟。
忽的,一陣步履聲傳來。
玉海棠猛地抬頭,只見是大醫烏布舜,他手中捧著一碗蟲茶,還拿著一卷針灸袋,腰間掛著一個香囊。
“芷絮。”
烏布舜幾步走近,他看見床上那女子七竅流血不止,頸間單薄的皮膚下,一樣東西瘋狂鼓動“你還不明白嗎”
玉海棠說道“我要明白什么”
烏布舜看著她,忽然一聲淺淺地嘆息“你以為這個孩子對你的尊敬是基于一種懼怕,是基于你手中有可以緩解她痛苦的良藥,但其實不是,她對你的尊敬,是出自她對你的那種血緣關聯的親近,我們苗地的人都相信這種天生的聯系,這便是情,哪怕你不想承認。”
烏布舜在外面什么都聽到了。
玉海棠雙手緊緊攥握起來,她慣常陰寒的眉目仿佛無法承載這樣因為血緣而滋長起來的一分溫情,她想不通“我那么對她”
她神情是冷厲的“整個紫鱗山沒有比她受罰更多,更狠的人,我厭惡她,嘲諷她,是我讓她別奢望做一個人,是我告訴她,她只配做一把刀我踩碎她的尊嚴,讓她活成這樣,她憑什么對我親近”
烏布舜想了想說“記得平野跟我說起過,你妹妹芷柳也與你親近。”
玉海棠緊繃下頜。
烏布舜仿佛一瞬點醒了她,她看著床上的細柳,果然慢慢地涌上來那種熟悉感,作為程芷絮,她從來沒有對程芷柳有過一分好顏色,但哪怕是這樣,程芷柳也始終圍繞在她身邊慢慢長大,叫她姐姐,也從來不肯離她遠一點。
哪怕臨終之時,程芷柳也仍不忘要丈夫周昀代筆,口述一封給姐姐芷絮的信,作一個正式的告別。
這對母女,為什么要那么相像呢
“芷絮,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烏布舜那雙眼睛里滿是復雜“當年舒敖將盈時親手從南州救回來,你因此而受了先帝的懲罰,身受重傷,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你與平野想要保住這個孩子實在不易,若沒有蟬蛻,你就只能親手處死她。”
“但她那么小的年紀,哪怕是蟬蛻幼蟲她也承受不住,可平野說,你們沒有辦法了,只有這條路,才能為她換回一點生的可能。”
那是烏布舜收到的,最后一封苗平野寄回苗地給他的信,因為玉海棠重傷未愈,而她所學武功于女子而言陰寒至極,她因受傷而壓制不住那股陰寒之氣,苗平野為此常常運功幫她緩解,卻不料,他反被這股陰寒之氣邪侵入體,受了嚴重的內傷。
“若不是他受了內傷,那么他將一身功力傳給這個孩子之后,也就不會死。”
這亦是烏布舜心中的痛。
他甚至沒能來得及從偏遠的苗地過來見平野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