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祿手一僵,撇嘴將紙團子扔回桌腿底下“哎,陸雨梧,你說咱這兒真能被疏通成運糧道嗎那些官老爺們都不肯來這兒上任,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南邊的人,聽說慶元那塊地方有錢著呢”
康祿平時話就多,這會兒又不自禁開始東扯西扯起來。
桌旁有一道窗,日光掠窗而來,落了一層淡薄的顏色在桌前那個人身上,他烏濃的發髻梳理整齊,只鬢邊有一兩縷淺發隨風微蕩,他擁有一副清妙的骨相,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一雙眸子黑沉。
潔白的寬袖被他卷起來,那幾分清寒的病氣似乎只是單薄表象,露出來的一截小臂肌肉線條流暢,有些汗涔涔的,他手中握著一支毛筆,為了握緊這支筆,他腕部連接手背的皮膚底下嶙峋的筋骨都在緊繃著,汗珠滑下去,懸在他的腕部,隨著筆尖接觸紙頁的沙沙聲,滴落在紙上。
他越用力,手腕越抖。
紙上筆鋒稍頓,劃出來一道突兀的墨痕。
“聽說那些鹽商家里富得流油,什么時候我康祿也去那樣的地方轉上一圈,好好沾沾那兒的富貴氣兒”
康祿還在喋喋不休,卻不防桌前的人忽然扔了筆,連同硯臺一同碰倒在了桌下的瓷缸里,“砰”的一聲,瓷缸被硯臺砸破了底,滿缸的水撒了一地。
康祿被濺濕了鞋子,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屋中死寂,康祿抬頭看那少年,見他濃長的睫毛半垂,在看自己那只仍然在發顫的左手。
日光里,他左手腕內側一道月牙紅痕被一道突兀的疤痕給切割成更為殘缺的兩半,康祿見過那道疤最猙獰的樣子,應該說,這少年右手的疤還要比左手更可怖,康祿剛遇見他的時候,他身邊還沒有這些侍者,
只有他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好些個骨瘦如柴的孩子坐在無名的小墳包上,正等著他死。
他手上腳上帶著鐐銬,那鐐銬將他手腕的傷反復磨破,右手腕上的傷口血紅不堪,甚至還能看見一點底下的骨。
山梔子提醒您同心詞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那些小孩跟他商量著,等他死了,他們分了他,一定會給他埋起來,這樣南觀音娘娘就會保佑他下輩子可以吃飽飯。
可是他沒有死。
他在那些覬覦他血肉的小孩堆里給自己找到了一條生路,那條生路就是康祿,那天康祿的紫金盟丟了一只羊,等他找過去的時候,那只羊就在一個墳包上被開膛破肚,烤得焦香,一起分食了羊肉的小孩們看見康祿就嚇得跑了個干凈,只有那個少年還坐在墳包上,用那雙被鐐銬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撕下羊肉來吃。
康祿該殺了他的,在密光州,人命哪有羊的命值錢呢
可是那少年對他說了一句話“你想不想要牧麗河”
那可是牧麗河,密光州最好的水源,康祿做夢都想,可密光州勢力交錯,誰也不肯讓著誰,這么多年牧麗河不知換了多少個主人,就是沒有紫金盟的份兒。
康祿其實不太相信這個被流放過來的少年能有什么本事,但他又想,萬一呢他老爹就是被南觀音山下那寨子里的人給砍死的,他總憋著口氣想報仇,又苦于牧麗河在人手里握著,不得不仰人鼻息。
但一年的時間,這個少年展露出的手段以令人心驚的速度幫助康祿蠶食掉周圍小的勢力,令紫金盟逐漸壯大的同時,今年五月,康祿與他成功拔除南觀音山下最大的寨子,得到了牧麗河。
“雨梧,我讓人給你找最好的藥來你會好的。”
瓷缸里濺出來的水沾濕了少年卷起來的潔白袖口,康祿看著他的手,忍不住說道。
“如今紫金盟在密光州已是一家獨大,你丟了只羊卻還像以前一樣心疼,”陸雨梧抬起眼簾,“給我找最好的藥,你不心疼錢”
“不心疼”
康祿擰著眉頭“你是個讀書人手不能寫字的話那不比殺了你還痛苦”
他話說一半,又覺得自己失了言,他一下頓住,有點著急地撓了撓自己的卷毛“我一定給你想辦法”
“不必了。”
陸雨梧黑沉的眸子盯著桌面上被墨洇濕的紙頁,上面的字跡扭曲到令他自己都無比陌生“有人也替我尋過好藥,你不是知道嗎”
康祿忽然哽住了。
什么藥,也改變不了陸雨梧右手的手筋斷裂無法復原的事實,但至少他的左手當初受傷不算太深,又有人用內功為他接續過筋脈,但陸雨梧從前寫字都是右手,如今相當于重新習字,而習字的這只手還是受過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