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翱搖頭,道并無此律。
朱御史急了,據理力爭。庾太后聲音沉下“淮河以北的尉遲老嫗,久逞武威,成日宣揚她北蠻之地出了個代父從軍的英烈女子,正是男女皆兵,全民皆兵,揚言早晚要過江踏平我朝反觀我文風濃郁的漢室,古有班昭蔡琰,今神閨之中又出了位巾幗奇才,你們不說褒揚,反要打壓治罪,難道我南朝的胸襟當真不如北朝嗎”
少帝陳勍面無表情地閉上嘴,朝堂鴉雀無聲。
誰人不知,太后這番挾槍帶棒的言語,是借他人話風,澆自家塊壘。
她口中恨言的“老嫗”,便是北朝的尉遲太后。
想當初拓跋武帝在位時,尉遲太后與拓跋武帝在洛陽一同臨朝,稱為“二圣”,等到武帝駕崩,尉遲太后繼續輔佐兒子,規劃國事,北朝臣子皆視此為理所當然,無不服膺聽命。
反觀南朝,同樣是垂簾,庾太后卻幾番被骨鯁老臣上書請退,稱后宮干政于制不合,請她交還權柄。
庾太后一生大忌,便在“男女”二字上頭。
她為何不顧群臣的怨聲,一心想推動大司馬舉兵北伐,不就是要在武勛上同北朝較一較勁,以此證明她統領大玄的能力嗎
今日在這朝會上,誰執意針對謝瀾安,誰便是在影射太后牝雞司晨。
庾太后滿意地看著無人敢多言的庭殿,轉頭笑問少帝“陛下以為,哀家之言然否”
陳勍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下,微微側身頷首,恭順回答“母后所言極是。”
“金陵數得上一流的八家門閥,當頭的王、謝、庾、何,次之郗、原、衛、朱,余者不足為慮。”
放鶴亭中,紅泥小爐烹著雨前茶,清香怡神,三人圍茶臺而坐。
謝瀾安拈著一枚斗笠小盞,看鶴臺上閑鶴梳翎,手比瓷白,慢條斯理地分析
“今日逢五大朝會,必有人提及我的事。王丞相不會多言,無論礙于王謝兩家的姻親,還是王翱此人的靜水流深,他都不會多此一舉。自然,也不會為我美言,頂多兩不相幫;
“太后呢有意收攏我,庾家與何家都是太后的麾下,也不會攻訐謝家。”
謝策偏頭看向她。
謝瀾安繼續道“郗家主才疏志大,可惜他家的大事一貫由少主郗符決定。我知那位少爺,貌似倨傲,實則最會取舍慎斷,若非有十足把握,也不會當這個出頭鳥。”
想起上一世這位郗家少主的所為,謝瀾安瞥睫笑笑,清茶入口,唇齒含香“剩下原家已服,衛家中庸,都不足為患。余下一個朱氏,是江南本土的世族,自北方世族僑居江南以來權勢被擠壓,地位一落再落,想趁機扳倒謝家上位的,也只有這一氏了。可惜”
謝策接口“可惜太后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此時他終于明白了,那日謝瀾安口中說“有人請我出山”,所指竟是太后。
原來那個時候,她已經遠慮到今日的局面。
但此事不能細想,一旦深究,就會和五叔祖逝世一樣,讓謝策感覺瀾安變得有些陌生。
文良玉不通世務,云里霧里地啜茶,“含靈,說太后有意收攏你這是何意”
謝瀾安笑得雅氣,今天下二分,南北隔江而治,明面上各有皇帝,實際真正治國定策的卻是兩位太后。
咱們這位庾太后,可是心高志廣得很吶。
“她大概以為,謝含靈無哀家庇護無以保自身,哀家無謝含靈效命無以利爪牙,張耳目,逞氣志,眼下正等著我遞投名狀吧。”
這話聽得謝策和文良玉都悚然,一道低醇綿遠的嗓音忽而傳來“原來我謝家出了一個帥才嗎”
亭中三人俱是一頓。
聽見這道熟稔又渺隔久遠的嗓音,謝瀾安握盞的指尖輕顫,遲遲轉頭。
只見一名著鶴紋袍戴遠游冠的中年人穿庭走來,麈尾在手,兩袖生風,高邁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