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種倒胃口的話,不會是眼前貴人有興趣聽的,他也沒道理對她有問必答。
一念未歇,胤衰奴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有時遇到無錢下葬的絕戶尸,也會幫手抬去義莊。”
胤衰奴眼神空白。
下句一定不
“一口最便宜的薄棺也要幾百錢,不便宜的。”謝瀾安感慨,“小郎君心善。”
“是草席。”胤衰奴下意識接口,說完,他自暴自棄地別開了頭。
謝瀾安瞧著有趣,只是怕驚飛枝頭的鳥,沒敢取笑。她心中欸欸一嘆,那想必她前世的著落,便是一張草席吧,草席很好了,勝過土親膚,狐貍食。
一張草席不過十文,可這十文,要怎樣還呢
她正色面向胤衰奴,收斂了散漫之色,“小郎君,不論你信不信,我待你并無惡意。昨晚之事,你就當合了眼緣,你來賀我生辰,我交你這個朋友,如此而已。日后你若遇事,記得知會一聲,我便相助。原想著”
說到這里,去大市采買的婢女束夢挎著一只菜籃,忽匆匆跑進正院。
見女郎有客人在,她規矩地駐在外廊,一張秀臉上卻滿是焦急。
“何事,說。”謝瀾安揚揚下頦。
“娘子朱雀橋、朱雀橋”束夢咽下一口唾沫,激動萬分地說“剛剛有一個叫什么芝的校事府校尉,在朱雀橋頭,口稱他是頂替兄長,女扮男裝在橋頭上脫冠散發,天哪,好長的一把長發她還聲稱要挑戰女郎你,爭一爭誰才是真正巾幗不讓須眉”
朱雀橋,其實是橫亙于秦淮水上的一座舟船相連的浮桁,人來人往,商船如織,消息傳播最快。
賀芝身著武將官服,眉目英毅,立在橋頭,抽出府署配發的環首劍映日一揮,反手割斷發帶,高聲道
“賀芝本名賀寶姿,頂替孿生兄長入校事府五年,今自白于天下。聞謝瀾安乃女中才子,不知盛名之下,其實可副我欲與她一較高下,請京都父老在此做個見證”
“來得好”
謝府,謝瀾安一剎撫掌而起,神情雪亮“我就知道,女扮男裝謝含靈不會是獨一個,也未必是最后一個。賀寶姿很好,若她有真本領,虛名送她又何妨。走,看看去”
她眼中一瞬之間迸發的光亮,如日照臨。
胤衰奴心驚地想挪開視線,卻莫名被這片光彩奪走心神。
她被人下書挑戰,反應不是憤怒,竟是如有朋自遠方來,開懷不已。
就仿佛一個孤獨太久的孩子,終于等來心有靈犀的同伴。
初夏的朝陽被扉扃擋在室外,他卻在她身上見到了光。
她神采奕奕地經過了他,就要去找那個人。胤衰奴下意識隨她而轉。
謝瀾安步伐頓了頓,想起他來,由衷的喜意還在臉上,轉頭說“胤郎君你可以走了。放心,羊腸巷的人手不會撤走,以后沒人再敢騷擾你。”
“你放我走”
果然誤會了不是謝瀾安一樂,卻也不作多余解釋,笑說是。
方才她想說的便是此事,她原想著留他在府上多住些時日,但看他在此實在拘束,覺不敢睡,食水也不敢進,這不是她的初衷。
她的夢鄉是一座髑髏臺,他送了她一夜安枕好夢,足夠了。
總不能真變成庾洛神之流,只為自己安寢,便不顧他人意愿。
對胤衰奴最好的報恩之道,不是強留他在身邊錦衣玉食,而是還他個無拘無束的自由身。
于此之上,他若有寶貨之求,或青云之愿,她自不吝幫襯。
“愿郎君無憂,就此珍重。”謝瀾安心無掛礙,與他道別后,幾乎迫不及待地趕往朱雀橋。
胤衰奴站在原地。
“郎君”岑山見娘子走后許久,這個年輕郎子也不見動,感到奇怪地入廳問,“不知娘子對您是何安排”
胤衰奴頂著那張純良的臉,半晌,說“她讓我回昨晚住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