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到過拜占庭帝國,那是東羅馬帝國,屬于古希臘的文明,從拜占庭走到長安,再從長安走到拜占庭,她在商隊里長大,在絲綢之路上印刻著她的腳印。
最后卻被困在長安的深宮里,甚至連這幾十平方米的小院子都走不出去。
這個院子中有一座精巧的假山,是曹野那姬曾受寵的時候那位天子賞賜給她的,可曹野那姬卻從未仔細看過那座假山。在雪山上出生的女兒怎么會看得上一座三丈高的假山呢
曹野那姬的聲音卻越來越小了,李長安回過神來,看著曹野那姬在燭火下顯得愈加紅潤的臉頰,心里咯噔一下,連忙探手撫摸曹野那姬的脖子。
燙手。
李長安嗖一下從軟榻上竄起來,連鞋都穿反了,她慌亂地沖出院子,隨便拉著一個宮人就大喊“快請太醫,快請太醫”
卻是帶上了哭腔。
好在這一片的宮人都知道李長安是武惠妃面前的紅人,幾個宮人連忙安撫著李長安然后派人去喊了女醫。
宮門已經落鎖,可宮中也有不少長住在宮內的女醫,畢竟貴人們也難免有個急癥,總是需要大夫的。
好在曹野那姬這次只是起燒并沒帶起其他病癥,女醫正給她服下了藥湯,又扎了針,總算在天亮前退下了燒。
又過了足足三日,曹野那姬才算徹底度過了這次急病,只是病好了,身子骨卻更加虛弱,李長安說什么都不再讓曹野那姬下床,只讓她躺在床上蓋著厚被,紅泥小爐也搬到了床前取暖。
“娘親。”李長安握著曹野那姬的手,低聲喚著,“武惠妃殿里的宮人遞了話,過一陣武惠妃要來看你。”
曹野那姬更加瘦了,她的皮貼在骨頭上,看著仿佛只剩下了一口氣,其實她并沒有看起來這樣病弱,到底是曾經和狼群搏斗過的女人,哪怕疾病在燃燒她的生命,她的生命也比普通女子要粗壯得多。
可曹野那姬并沒有要起身梳妝迎接武惠妃的意思,她只是用那雙盛滿了溫柔的眼睛看著李長安“替我告罪一聲,我病的厲害,實在是下不了床接待武娘子了。”
武惠妃來了,她今日穿了一身朱紅繡銀絲的長裙,肩搭緋羅帔帛,頭上插著帶著金鳳的金步搖,垂下的金帶一步一搖曳,足穿五色繡鞋,身后還跟著四個宮人。
她踏入這個方寸小院的時候不著痕跡顰了一下眉心,隨后又迅速舒展開。
她喜歡宮中不受帝王寵愛的女人。
饒是武惠妃早已經從女醫口中知道了曹野那姬身體虛弱,可真正看見曹野那姬的時候她還是吃了一驚。
武惠妃見過死人,宮中被處死的宮人雖然不多,可每年也總會有那么幾個,其中有死相恐怖的渾身都是血,尤其是她年幼的時候,跟著姑母武則天住在宮中,死的人更多,男人女人,老人年輕人,她的姑母總是要用鐵血手腕才能鎮壓住那些不服她的人。
可快要病死的人武惠妃還是頭一次見,這樣的瘦,這樣的虛弱。
“妾病重,實在無法起身迎接惠妃。”曹野那姬撐著胳膊勉強坐了起來,告罪道。
武惠妃嘆息道“都是姐妹,你病重,我又豈能因你不能迎接而怪罪于你”
“我聽宮人說二十九娘這幾日衣不解帶守在你床前,你瞧瞧著臉,眼下全是青黑。妹妹雖病,可有此孝女在身側也足以寬慰了。”
可曹野那姬卻忽然落淚,她看著坐在自己床邊的李長安,哀傷道“是啊,長安這樣好的孩子,卻生生被我拖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