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卿的電話來得突然,沒有出現在段元棋的屏幕上,而是久違地喚醒了季枝宜的鈴音。
“季枝宜,有電話。”
段元棋剛補完課,紙筆、飲料和電腦一起攤在吧臺上,不經意便遮住了季枝宜的手機上那片用來顯示備注的區域。
對方從走廊里出來,一雙腳白潤地赤著,珍珠白的睡裙被段元棋偷偷藏了起來,季枝宜就只好又買了一件柔軟的棉質t恤。
衣服的尺碼有些大了,每邁一步,地上的影子便隨著衣擺微妙地輕搖。
季枝宜隔著吧臺從段元棋眼前走過,帶來一陣洗漱后清晰的葡萄汽水的香味,低下那顆尚未吹干的濕漉漉的腦袋,辨不明神情地將手機拿了起來。
“先生”
段元棋發現,季枝宜發間的潮濕,驟然漫進了眼眶。
“圣誕節你要去紐約嗎枝枝。”
兩人離得不遠,段景卿的嗓音便模糊地從季枝宜的手機飄進段元棋的耳朵里。
始終垂著眼的青年此刻方才將眼簾抬起,蘊著水色浸在燈影下,漾出兩灣含著哀艷的詰責。
“是的。”
季枝宜在猶豫的過程中死死盯著段元棋,他似乎認定了是對方告密,因而斂去了往日的縱容,也不再表現出幾天以來的熱忱。
他沒有皺眉,身體卻緊繃著,無聲又鮮明地表現出緊張與不可察的焦慮。
“紐約的冬天太冷了,想玩的話去奧蘭多也不錯。”
段景卿隔著電話哄他,用不對等的,自上而下的,像騙一個小朋友放棄一件玩具那樣輕巧的話術。
季枝宜當然知道紐約的冬天是什么樣的,他在十七歲那年走出機場,撲面而來的便是佛羅里達不會有的寒冷與大雪。
他穿著一件薄風衣坐上車,還沒到酒店就昏昏沉沉發起了燒。
持續的不適帶來暈眩,隨即便是感官的失調。曼哈頓的天際線在季枝宜的眼中愈發升高,仿佛再怎么望都沒有了找到段景卿提起過的地點的可能。
一覺醒來已是午夜,季枝宜啞著嗓子撥通了段景卿的號碼,不想卻窘迫地聽見一道女聲朦朦朧朧繞著對方的話音在電話那頭飄。
“很晚了,你該睡覺了。枝枝。”
段景卿明明就知道他已經到了曼哈頓。
時至今日,季枝宜已經沒有辦法完全地記起自己當時的心情。
他在段景卿的助理為他訂的酒店里獨自過了一夜,等到第二天的早晨方才看見對方同他沒有預約過的前來送餐的服務生一起走進房間。
“為什么不在家里等我”
棕發的異國青年很快離開了,臨走之前用那雙不算太藍的眼睛往季枝宜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沒有出聲,后者卻覺得那眼神里流露出憐憫,被窗外混沌的天氣一襯,更顯得蒼涼晦澀。
“我已經等了很久了,假期都要結束了。”
“假期結束我就會回去。”
段景卿一邊說,一邊在床沿坐下,像最初那年一樣,將季枝宜攬進懷里,輕柔地把掌心搭在后者的發間。
季枝宜燒得厲害,倒不再像往常那樣小心翼翼地喜歡。
他用自己滾燙的手背將段景卿揮開了,伏在對方領口,憂悒地將視線迎了上去。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昨晚在干什么。”
“枝枝。”
“為什么要回避我對你的喜歡呢我也可以像她們一樣,當你一冬天,一雪夜的戀人。”
“枝枝,你只是太依賴我了。”
段景卿無奈地讓目光與對方交匯,溫和而平靜地用手掌撫了撫季枝宜的臉頰。
他察覺到少年過高的體溫,于是細心地替對方將被子蓋好,更放緩了些語調,柔聲說到“怎樣才能讓你明白這其實并非喜歡或愛呢”
段景卿無數次向季枝宜重復過這番說辭。
后者的告白好像永遠都被忽視,隱匿進空氣,在脫口的瞬間消失,再無傳遞給段景卿的可能。